千里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终于到了应该启程的日子。8月31日,朋友们把我们送到火车站,就是现在的前门老车站。当然又有一番祝福,一番叮嘱。在登上火车的一刹那,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旧诗:&ot;万里投荒第二人&ot;。
第一部分
第4节&ldo;满洲&rdo;车上
当年想从中国到欧洲去,飞机没有,海路太遥远又麻烦,最简便的路程就是苏联西伯利亚大铁路。其中一段通过中国东三省。这几乎是惟一的可行的路;但是有麻烦,有困难,有疑问,有危险。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在东三省建立了所谓&ot;满洲国&ot;,这里有危险。过了&ot;满洲国&ot;,就是苏联,这里有疑问。我们一心想出国,必须面对这些危险和疑问,义无反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们仿佛成了那样的英雄了。
车到了山海关,要进入&ot;满洲国&ot;了。车停了下来,我们都下车办理入&ot;国&ot;的手续。无非是填几张表格,这对我们并无困难。但是每人必须交手续费三块大洋。这三块大洋是一个人半月的饭费,我们真有点舍不得。既要入境,就必需缴纳,这个&ot;买路钱&ot;是省不得的。我们万般无奈,掏出三块大洋,递了上去,脸上尽量不流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说话更是特别小心谨慎,前去是一个布满了荆棘的火坑,这一点我们比谁都清楚。
幸而没有出麻烦,我们顺利过了&ot;关&ot;,又登上车。我们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是一个什么地方,个个谨慎小心,说话细声细气。到了夜里,我们没有注意,有一个年轻人进入我们每四个人一间的车厢,穿着长筒马靴,英俊精神,给人一个颇为善良的印象,年纪约摸二十五六岁,比我们略大一点。他向我们点头微笑,我们也报以微笑,以示友好。逢巧他就睡在我的上铺上。我们并没有对他有特别的警惕,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旅客而已。
我们睡下以后,车厢里寂静下来,只听到火车奔驰的声音。车外是满洲大平原,我们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想去看,一任&ot;火车擒住轨,在黑夜里直奔,过山,过水,过陈死人的坟&ot;。我正朦胧欲睡,忽然上铺发出了声音:
&ot;你是干什么的?&ot;
&ot;学生。&ot;
&ot;你从什么地方来的?&ot;
&ot;北平。&ot;
&ot;现在到哪里去?&ot;
&ot;德国。&ot;
&ot;去干嘛?&ot;
&ot;留学。&ot;
一阵沉默。我以为天下大定了。头顶上忽然又响起了声音,而且一个满头黑发的年轻的头从上铺垂了下来。
&ot;你觉得满洲国怎么样?&ot;
&ot;我初来乍到,说不出什么意见。&ot;
又一阵沉默。
&ot;你看我是哪一国人?&ot;
&ot;看不出来。&ot;
&ot;你听我说话像哪一国人?&ot;
&ot;你中国话说得蛮好,只能是中国人。&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