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看她在跟前,又不想让人非议。
陈知遇走进浴室,接了捧冷水往脸上一浇,拿面巾洗了把脸,这才走出去。
苏南站在阳台上,玻璃门隔开了她的身影。
推门的时候,她转过头来,看他一眼,&ldo;陈……&rdo;
陈知遇瞅着她,自嘲:&ldo;我要出轨也不会搁大街上。&rdo;
他摸出烟,低头点燃,盛夏溽热的风里,一缕青烟慢慢腾起。
手肘撑着阳台栏杆,看着来往车辆汇入灯河,隔着夜色,把这个夜晚衬托出点浮生若梦的错觉。
&ldo;我本科在崇大读的建筑。小学和初中各跳了一级,进大学年纪小,16岁……&rdo;
刚进校,有人带着参观,那人,就是正在读大二的杨洛。那天飘了点雨,她穿白t恤,蓝色牛仔裤和球鞋,长柄伞拿在手里,伞尖磕在地上,玩儿似的把伞转来转去。
他第一个到的,她看见他来了,才停了动作,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落落大方地冲他笑了一下。
那时候他还是个愤世嫉俗的中二少年,但在杨洛的这一笑里,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杨洛嫌他小,从来不把他说的话当回事。直到两年之后,他去国外参加一个建模大赛,得了金奖回来,到学校是凌晨三点,不敢吵醒舍管,也不想吵醒她,闷头等了四个小时,直到七点多,她下楼吃早餐。他起身抱住她,把证书往她手里一塞,&ldo;杨洛,我爱你。二十小时没睡了,我回去眯会儿。我醒了,你给我回复。&rdo;然后就打着哈欠走了。
后来,杨洛说那是她听过的最不可一世的告白了:给你答复,还要等你醒了?
两年时间,两人起腻的时候真的不多,更多时候是往外跑,去看那些世界著名的建筑,然后自己回来试着复刻,比谁用的时间最少,最还原。
不是没想过说两句誓言,杨洛制止他:&ldo;我给你讲个故事吧。&rdo;于是说了那个前世约定,却转世成为同性的故事。誓言有力量,然而落空的时候也格外有分量。于是他也就不轻易许诺了。
杨洛读研一的时候,他被她拉入伙,跟着周思渊教授,一块儿参与了s大学百年校庆的建筑工程,s大学美术馆的设计。那时候上百号业内精英在抢着项目,两人没日没夜,只怕辱没使命。出过稿的消息时,他在闷头大睡,等醒来下楼吃饭,杨洛正等在楼下,像初见那样,冲他一笑:&ldo;上回你等我四小时,这回我等你。&rdo;
然后……然后时间就滑向了地狱般的那一天。关于那一天的记忆,他已经很模糊了,回想起来一切都乱糟糟,被人打碎了一样,拼不出一条连续的线索。他甚至没去看杨洛的遗体,没出席她的葬礼。直到很久以后,他在终日的寂静之中,突然接受了这个现实,而后难以抑制地逃离崇城‐‐等到了美国,那种痛感才姗姗来迟。
苏南沉默听着,看着他缓慢地把手里那支烟抽完,又接着续上第二支。他讲述的时候,语气很平静‐‐然而她不敢去揣测他平静之下的内心。
程宛守了他一年,几乎是拖拽着他赶上时间的进度。而就在他毕业那天,程宛得到消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和她分分合合七八年的周滢,婚期定下来了。回国之后,他俩在美国时候的身份互换,他变成了拖拽着她往前的那个人。有天程宛喝醉了,跑去找周滢,没见着,但是见到了周滢的父亲。周父看她的眼神仿佛盯着一只臭虫:&ldo;以后别来找小滢了,她是个好姑娘,你别带坏她。&rdo;周滢结婚,程宛没去参加,拉着他去了趟九华山‐‐她十五岁的时候,跟周滢表白的地方。她说,老陈,咱俩反正没人要,凑合领个证吧,你父母我父母都省心。他说好。
那之后,就是漫长的长恨人心不如水。
&ldo;您……您还怀念她吗?&rdo;
陈知遇烟盒空了,在手里捏扁。他抽了太多的烟,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浓烈的烟糙气息‐‐和往事一样,总有些呛人。
&ldo;跟程宛说过一句话。一盏灯亮太久,没别的原因,只是忘了关;突然熄灭,也没别的原因,只是钨丝熔断了。&rdo;陈知遇看着她,眼神平静,&ldo;这故事已经过去了。&rdo;
可是……
仿佛有无数个&ldo;可是&rdo;,然而一个也说不出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粒尘埃,那么渺小,哪里比得上人生初见,又哪里比得上&ldo;以死句读&rdo;。
&ldo;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站你眼前这个人,就是这么过来的,过去的事儿抹不掉‐‐以前我倒是有这念头,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苏南,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想着把你留在身边吗?那天你抱着花,站在原地看着我车离开。我有种冲动,自己也没想明白。想停下车,把你一块儿带走。&rdo;
他往前一步,伸手抓住她手臂,带进自己怀里,&ldo;这些年,我防备了太多人,没防住你。&rdo;他嘴唇轻轻蹭着她额头,&ldo;背着你那天,总算想清楚了‐‐我真不是想守着遗迹度过一生,只是……&rdo;
苏南心里乱成一锅粥,像是有人把一盆巨大的惊喜全须全个地摆在了她面前,她没有刀筷,无从下手。
陈知遇低头,把一个有点凉的吻落在她唇上。
&ldo;……从前没找到灾后重建的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