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感受一个胎儿的降临。去年时,他内心里的确是盼望施菀怀孕的,这样她就不能当那夜不存在,就很可能会答应嫁给他,就算不,他们之间也有了斩不断的血脉牵连。
而今晚,他却意识到,生儿育女这件事,对男人来说全是愉悦与快慰,不管是在床上的过程,还是儿女降生后的天伦之乐,所以他们可以心无顾忌地期盼,恨不能孩子越多越好。
但对女人却不是,十月怀胎,还有如此时般的辛苦与生命垂危,男人盼孩子,更像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如果当初她真的怀孕了,是否也要面临这样的生死一刻?如果他没能赶去安陆,她又是一个人,那该怎么办?
到此时他竟有些庆幸,好在那时她没有怀孕。
这时王卿若也过来了,虽是松松挽着发髻,但也插上了珠钗,穿戴整齐,一手提灯,款款往这边走来。
见到走廊上站着的陆璘,她问:“子微怎么还守在这里没去睡?”
陆璘道:“一时也睡不着。”
王卿若往周夫人生产的房门处看了一眼,问:“施娘子没有再嫁人么?怎么做了大夫,还会接生?”
大夫尚且只是中九流,而接生的稳婆则比大夫更不入流。
陆璘看向她,从她的华贵而美丽的脸庞里,看到了疑惑,意外,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与品评。
可是明明,此时只有施菀有望能将难产的周夫人救回来,他们这些人只能在外面干等。
若今夜没有施菀在驿馆,这周夫人该怎么办?年至四十的周知远与他母亲该怎么办?
陆璘有心同王卿若解释,再一想,却又觉得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最后他道:“是她的选择,她想做大夫。”
王卿若叹息一声:“施娘子也是可怜人。”
里面传来老妇人欣喜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是男孩……”
陆璘与王卿若皆是松一口气,随即却又听到枇杷的声音:“师父,孩子没气息!”
里面再次传来老妇人的哭声。
房间内,产妇已经力竭至近乎昏迷,刚出生的婴儿却浑身青紫,静静躺着,全无声息。
施菀和枇杷道:“不要剪脐带,给周夫人吸入麻药,再给她伤口止血。”
“好。”
她一边拍打毫无动静的婴儿,一边又吩咐老妇人:“老人家不要哭,去我医箱里拿一根竹管来。”
之前在绝望中,便是她这样平静的吩咐让老妇人重寻希望,开始在旁边帮忙,后来果然孩子顺利出来了,此时她又是这样平静的态度,让老妇人觉得也许还有希望。于是她立刻止了哭声,连忙去医箱里找她说的那根竹管,很快找到,然后问:“找到了,怎,怎么办?”
施菀正一手放在婴儿腋下,以拇指一次次按压着婴儿心房位置,一边吩咐道:“您吸入一口气在口中,再以竹管将气渡入孩子口中。”
老妇人有些颤颤巍巍去试,她说道:“不要紧张,您孙儿脸圆,定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
老妇人看着头脸一片青紫双目紧闭的婴儿,顿时泪如雨下,随后很快擦了泪,连忙按她说的去给孙儿渡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婴儿仍然毫无反应。
所有人都沉默着,施菀一边用尽所有办法救治婴儿,一边问:“枇杷好了吗?你再去拿一根竹管,试试能否吸出羊水来。”
枇杷刚给周夫人止了血,此时连忙去拿竹管,然后去婴儿口中吸羊水。
随后道:“能吸出来!”
如此吸了一会儿,施菀仍是按压心房,随后便听到一声婴儿的呛声。
所有人皆是一喜。
枇杷又接过老妇人的竹管,替婴儿渡气。
最后又过少顷,婴儿扯开喉咙大哭起来。
施菀此时也长长舒了口气,看着婴儿,将他轻轻放下,歇了片刻才温声道:“好了。”
老妇人一时间又哭又笑,怜爱而又小心地抚摸着胎儿。
施菀看向稍远一些站着的周知远道:“周大人去备火盆与热水来,别让夫人和孩子受凉;老人家给孩子洗澡包好襁褓吧。”
“好,好……”周知远说着就立刻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