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啜了口茶,慢条斯理说,“胡人们不会在塞内过冬,他们会在正式入冬前回塞外去的。”
“如果他们不回去呢?”
游淼反问道,“正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五胡与鞑靼人会在抢够了以后回塞外去,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先手,陷于被动。”
太子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两人都注视着琉璃壶里载浮载沉的茶叶,一时间都不说话,游淼知道太子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从最开始,朝廷就没有打算认真来打这场仗。当然游淼也明白一部分这样做的原因:朝廷没钱。连年亏空,又经高丽一战,今年南方的涝灾更是雪上加霜,现在天启朝已快发不出抚恤与军饷了。
纠集不起军队,就只能任人鱼肉。
要解决这一切,唯一的办法是主动出击。然而唐晖带兵是领命,他必须跟着朝廷的指挥走。只有让赵超出战,才能一次解决所有问题。但朝廷上下都不打算把兵交给他——原因无他,三年前高丽一战,赵超损兵折将,正是吃了新兵的亏,谁也说不准他不会重蹈覆辙。就连赵超自己都没有勇气接下这个重任。
“你觉得我三弟那人怎么样?”
太子绕有趣味问道。
游淼:“……”
太子问这话游淼自然心里是明白的,这么问确实将他当成自己人了。但游淼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无论说什么都不对。
“三殿下……”游淼考虑良久,说,“有大将之风。”
太子没有表现出赞同,也没有表现出反对,只是眉毛动了动,看着游淼。紧接着游淼恰到好处地补上了一句,说:“为将者贵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仗自己能打,什么人自己打不过,不逞狠斗勇,就是将风。不过三殿下的将才……呃,还是略有不足,可能假以时日,会有所……有所……”
“嗯。”
太子以含糊的鼻音回答了他,随手拿起游淼带着的资料翻阅,漫不经心问道,“这些都是他吩咐你做的?”
游淼:“是。”
太子看了一会儿,上面大部分都是京畿军编制及人事调动之事,便也无心多看,把资料叠起来,说道:“他还要多练练,把大军交给他我不放心。”
游淼与太子相视一笑,保持沉默,太子又与他闲聊了几句,而后突然问:“李延此人,你觉得如何?”
游淼想也不想便答道:“很聪明。”
太子依旧是那神情,眼里带笑,看着游淼,似乎是期待他补充几句,游淼当然不止这点,又笑着说:“从小就没什么人制得住他,聪明的人,容易一意孤行。”
太子点了点头,说:“你且领监察御史之职,先奉父皇旨意随军奏劾,京畿军一事,就交给你了。“
游淼马上躬身谢恩,太子又说:“随军御史不好当,不过我知道三弟这人,能说得上话的人就什么都好说。只看你敢不敢说了。”
游淼忙道:“臣必尽心竭力,不负殿下期望。”
太子最后笑道:“是父皇钦点的职,你须得整肃军纪,传通往来,在我三弟面前,有什么话该说就说,切忌徇私忌胆怯。”
游淼连连点头,太子又说了一番勤勉的话这才打发他退下。
游淼抱着那叠折子与兵册出来,回去时再度途经长乐宫,这次他好奇多看了几眼。引路的太监知道他是太子身边的大红人,便不去干涉他,反正赵懋在宫里做的事,太监们都见怪不怪了。
游淼瞥见天启帝站在长乐殿外的祭坛前,头戴七星道冠,手执玉笏,煞有介事地朗诵,那新科榜眼陈庆站在一旁,以火焚烧符卷,周围烟雾缭绕。游淼认得那仪式,从前孙舆也说过,是求仙的道士们最爱干的,叫做“青词”——写给太上老君,天帝等神仙看的祈福文书。写完后烧掉,以求上达天听。
当年天启帝也令孙舆写过,全因孙舆骈文写得漂亮,孙舆却十分反感皇帝修仙求道,直指帝君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行径,双方忍不住大吵一场,最终不欢而散。游淼看得哭笑不得,泱泱大国,北方正遭战乱,一国之君丝毫不关心,居然和新科榜眼在后宫修仙……简直是匪夷所思。
“探花郎?”
那引路太监小心翼翼问,游淼知道自己不能看多了,遂跟着他出宫,路上忍不住又问了句:“陛下这几天都没上朝么?”
“陛下在为北疆万千百姓祈福。”
太监答道,“佑我天启将士凯旋归来。”
游淼脸上神情颇有点不以为然,虽说太子令他领了御史,自己要装装刚正不阿的样子,但发自内心的那股忧虑实在挥之不去。直到回了赵超的府上时,脸色仍沉着。
一进王府,院里便有马车等着,管家见游淼便匆匆入内通传:“游少爷回来了!”
游淼把书卷交给小厮,入厅内说:“赵超,我领……”
赵超眉头深锁,怒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赵超一见游淼便迎上来,在厅内拿着件毛氅朝游淼身上套,游淼略有点措手不及,问:“书房里说?做什么?等等!我刚从外头回来……”赵超却不管他,又问:“帽子呢?帽子拿来!”
赵超给游淼换上衣服,游淼茫然道:“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