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浅浅的一屈膝盖,说:“二奶奶哟,我听得真真的!二爷同舅爷吵嘴说,以后再来看孩子,就把孩子还给他带走。二奶奶您细想,要不是舅爷的骨肉,哪来个‘还’字呢?”
二奶奶停了针脚,陷入沉思。
奶娘又说:“还有一回,商老板说这孩子是个对眼儿,鼻梁抹白能去丑角,以后长大了,要随她爹一样戴眼镜。二奶奶,二爷几时戴过眼镜,舅爷才是戴眼镜的呀!”
二奶奶不服气:“这个唱戏的,嘴还挺刁!”
程美心朝二奶奶眨眨眼镜,搡她一下,使她息怒,问奶娘:“二爷和唱戏的感情怎么样?”
奶娘道:“感情倒还不错。”
程美心看一眼二奶奶,二奶奶低头做针线,不吱声。程美心不相信:“这俩人就没个吵嘴打架的时候?”
奶娘忽然激动了:“怎么没有!商老板在外头抽了大烟,被二爷知道,回家来发了好大的火。俩人关起房门就打了一架。二爷生生嚷了半宿,拆家什,乒呤乓啷,没有停过。”
二奶奶一听就急了:“动手了?伤着了?”
奶娘苦笑说:“既然关起房门,我哪能知道呢?反正第二天,俩人脸上头发倒是干干净净的,就是谁也不理谁,一个走前头,一个走后头。等他们走了,赵妈妈进去收拾屋子,我往里一望,作孽哟,多漂亮的卧房,砸坏了好几件家具,化妆镜子碎得满地都是。枕头落在床尾,撕破一条大口子,打翻米袋一样倒出半袋鹅毛,人走过去,鹅毛飞起三尺高。”
程美心抚掌大笑:“弟妹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就这俩货色!能有个好?”
她继续问:“后来呢?”
奶娘脸上显出一种羞愧的神色,她很不愿意使听众失望,然而——“后来,两人深更半夜回来了,一点也看不出前一天打过架,有说有笑的逗孩子,吃宵夜。二爷和商老板,每隔三五天,就要这么闹一顿。”
奶娘回到家里,隔门听见孩子在哭,程凤台在喊,连忙屏气凝神,搂着包袱趴在门后听壁脚。原来就在奶娘走开的这一点时间里,范涟趁机把赵妈撵出去买菜,结果凤乙一尿裤子,三个男人就傻眼了,替凤乙脱了尿布,让她光着屁股仰面朝天在沙发上干等着。除去裤子的束缚,凤乙眼睛瞅着商细蕊,把莲藕似的胖腿掰了个劈叉,脚趾头送进嘴里咂咂吃起来。商细蕊见她啃臭脚丫子,拍腿大笑:“哈哈哈哈哈这蠢孩子,怎么不知道脏净!”
凤乙那么小,似乎也能感受到商细蕊笑声中的恶意,扁扁嘴把脚丫子吐出来,眼泪汪汪的。
程凤台说:“臭流氓,女孩子光着屁股,你看什么,扭头!”
被他这么一说,商细蕊面对凤乙的大胖屁股,也觉着有点害羞,转身走开几步。程凤台把臭脚丫子重新送回凤乙的嘴里,及时止住她的眼泪:“咱吃咱的别理他,他吃的东西可比你脏多了!天一亮穿上衣服,就装的跟个人似的!”
商细蕊还未抗议,范涟已经受不了了,站起来摆手投降:“你俩都够脏的!我没法听了!我看这丫头跟着你们俩,好不了!以后怎么着也得是个女流氓!”
范涟告辞的时候,程凤台送了两步送,就那么两步的工夫里,凤乙劈叉失去平衡,大头冲下翻下沙发,摔得发蒙,一时之间反而没有哭出来。商细蕊呆住了,走到凤乙身边蹲下身,手指不停戳她:“哎!醒醒!小孩儿!死啦?”
他大喊起来:“程凤台!你闺女摔死啦!”
程凤台撒腿跑进屋,商细蕊指着光屁股趴在地上毫无动静的凤乙,程凤台当时就疯了!抱起来心疼的要命,也气得要命,怪商细蕊没看住孩子。商细蕊一摊手:“你让我转过身去不许看的啊,我哪知道她就摔了!”
程凤台怒道:“摔了你就不能抱她起来?让她躺地上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