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寒梅无奈,只好允诺。交完三块大洋押金,黄寒梅把九川拎到驴棚里,又是一顿暴打。黄寒梅一边打一边骂,她不骂九川,只骂九川的爹,骂那个薄情寡义不顾一家老小的半吊子,骂他来生变成叫花子,让人啐唾沫扇耳光。
九川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头也不抬,任他娘的拳头耳光雨点般地落在他的脸上屁股上。
打累了,他娘一屁股坐在草堆上,呼呼喘着粗气。九川扑通一声跪在娘的面前说,娘啊,你打吧,你想打谁就打谁,你想打谁儿子就是谁!
黄寒梅没有防备儿子会说这样的话,孩子才七岁啊。黄寒梅一把搂过九川,抱在怀里,泪水像河水一样地落在九川的脑袋上。黄寒梅喃喃地说,孩子,娘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爷爷奶奶。
陈九川望着他娘说,娘,我再也不吃豆腐皮卷油条了。
黄寒梅说,九川,你要学好,等几天,娘买了行头,就送你到郑大先生的学堂里上学。
九川不吭气。
黄寒梅又问,孩子,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陈九川抬起眼睛说,杀人,把他们全都杀死。
黄寒梅怔怔地看着儿子,儿子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狼一样的绿光。
黄寒梅突然发一声喊,半吊子啊,你这个挨千刀的,你作的是什么孽啊!
二
这年秋天,军团成立了一个随营红军学校,开办了军事、政治、文化和炮兵、无线电技术补习班。师长韩子君找陈秋石谈话,要他到军团随营学校当战术教官。陈秋石有点泄气,觉得一个威风凛凛的团长去当教官有点降低身份。但是韩子君说得很严肃,这是组织的决定,是徐向前总指挥亲自点名要他去的。
陈秋石一听这话,脑子就热了。他没有想到,连徐向前都知道他陈秋石。看来孔雀岭战役,他的名声确实传得很远。陈秋石二话没说,当即就答应了。
临走的时候,陈秋石提出,他要带走他的山丹战马,被韩子君否决了。韩子君说,哪有当教员还带着马的,难道你想一直在随营学校干下去?把马留下,我给你保管,等你从随营学校回来,我保证完璧归赵。
到了巴中随营学校,教务部分配陈秋石当战术教学组的组长,因为没有现成的教材,就自己动手编。陈秋石文化底子厚,编了一本图文并茂的《攻防战术十大图例》,油印,下发到班。
课堂设在一家流亡地主的祠堂里。第一次上课,陈秋石兴致勃勃,军容整洁,只遗憾没有皮鞋,不能像杨邑那样仪表堂堂,但绑腿还是扎得一丝不苟。他首先从战术起源、原理、意义讲起,来龙去脉,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讲到了孙子吴子尉缭子,还讲到了北伐战争的一些战例。
学员大都是团营连三级干部,大家也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讨论的时候,陈秋石发现不对劲了,多数学员似乎并没有听明白他讲了些什么,也不感兴趣,他们最感兴趣的是他画的那些插图,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有的说像,有的说不像。
陈秋石说,像不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战斗过程和结果。我在黄埔分校受训的时候,我的教官杨邑先生曾经谆谆告诫我,没有战术远见的人,永远只能当参谋而不能当参谋长,而没有战术观念的人,最多只能当连长而绝不能让他当团长。
学员中有人说,陈教官你别扯那么远。你就告诉我们,敌人进攻的时候我们怎么打,敌人防御的时候我们怎么打。
陈秋石说,这个要慢慢来,我们要从基础讲起。
还有人说,十六字原则我们大家全体倒背如流,比你讲的这个子那个子管用得多。
陈秋石说,十六字原则是大的方针,但是具体到战争实际,还要细化。比如说敌疲我打,怎么才能让敌疲劳,我们怎样才能以逸待劳,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可以打。然后就举例,举孔雀岭战斗,如何以小股兵力牵制敌人,如何以部分兵力设伏,如何以主力迎击敌大部,分段袭击。
一个学员说,陈教官你让我们搞作业,还要搞作战图,算兵力火力账,我们搞不来。打仗主要靠的是勇敢,不能如此这般慢条斯理。上级叫进攻,咱就迎着枪林弹雨往上冲,上级叫防御,咱就搬起石头往下砸。你的这些战术,在孔雀岭是碰巧了,在其他地方不一定管用。
几堂课下来,陈秋石讲得口干舌燥,效果平平。他布置的那些作业,交上来的五花八门。有的模仿他的做法,也搞文字配图,但文不对题,图是涂鸦。有的一个字写得鸡蛋大,一张黄草纸,写不过个字。还有的干脆什么也不写,画上一个人,帽子上缀一颗五角星,算是红军,红军端着枪,瞄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的帽子上缀着青天白日,算是白军。白军举着两只手,表示投降。
陈秋石翻着交上来的作业,气不打一处来,在课堂上抖着厚厚一摞黄草纸说,太差了太差了,简直是乌合之众!这样的文化程度怎么能当团长营长?再学三年也赶不上国民党的一个连长!
就这一句话,被学员告到了教务部,说陈秋石的立场有问题,这个从国民党黄埔军校毕业的军官,看不起工农干部,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教务部长张咸清找陈秋石谈话,严肃地批评说,你怎么能信口开河贬低我们的同志?他们都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你居然说他们再学三年也赶不上国民党的一个连长,居然说他们是乌合之众。这话有严重的政治问题!
陈秋石说,现在我们是偏安一方,国民党没有跟我们打大规模的兵团战术,大家都是小打小闹,可以凭借匹夫之勇,而从长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