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抿唇一笑,不说什么,害羞地跑回田埂上,抱住一布衣妇人的腰。
“那是何建家里的闺女,叫婉婉,前两年生病烧了一回,就说不成话了。”
角天笑着在旁解释,不忘朝田间的那对母女招手。
岑雪不便说什么,便也朝那对向自己含笑示意的母女微笑。
这时,突然有人匆匆忙忙地从寨子里跑出来,尖声喊着“老何家的”,凑近后,也不知是向那对母女说了什么,只见那妇人脸色一变,扔了锄头,抱起小女孩便往寨里跑。
岑雪蹙眉:“怎么了?”
角天抿了抿唇:“她家男人爱赌,这回估计是又惹事了!”
危家寨里有六成以上的人是铁甲军里的旧部,另外四成里,有三成是大伙的家眷,最后剩下的那一成则是这些年里上山来投靠危家寨的难民。
何建一家便是因为走投无路,差点被大雪埋在雁山脚下,这才被路过的危怀风领进寨里来的。
角天还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雪也厚,危怀风把何建一家三口领进寨里,交给底下人没再管。后来才知道,回寨当天晚上,何建四岁大的女儿开始发烧,整个人跟块炭火似的,没日没夜地烧了整整六天。六天以后烧退,人就没声儿了,爹娘喊不出,要什么也不说,只会“啊啊”叫。
想是心疼那个小丫头,那次以后,危怀风时不时会问起何家的情况,三当家那边分田发粮时,也会提两句何家。
至于何建呢,走投无路时被危家寨收留,自然是感恩戴德的,可谁能想到,这人看似忠厚老实,背地里却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老赌棍?
因为知晓危家寨里禁赌,头一年,何建一直把尾巴夹得很紧,既不敢犯禁,也不敢走漏欠债的事。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一年后,何建被安排到天岩县里轮值,偏巧不巧,撞上以前在邻县赌坊里交恶的债主,立马就被人揪到了危家寨来,嚷着要让危怀风帮忙还债。
危家寨禁赌是铁律,按规矩,这债非但不能还,何建一家还要被逐出寨去。事情传开后,寨里人全跑来围观,何建跪在危怀风面前,垂着脑袋,什么话也不说,他妻子李氏抱着他哭,求危怀风再给一次机会,说是何建这次下山没有赌,只是被以前的债主抓着了,来危家寨以后,他便已痛改前非,再不上赌桌了的。
那时候,何建的女儿婉婉五岁,见爹娘哭,她也不吭声,从后面悄悄扯了扯危怀风的衣服,送了一朵花给他。
角天想,大概就是那一朵花打动危怀风的吧。
念着何建的确没赌钱,这一年来,在寨里的表现也算不错,危怀风替他还清了赌债,让他一家三口继续住在寨里。
何建夫妇热泪盈眶,当着众人的面,在危怀风跟前磕了三个响头。
可惜,好景不长,债务还清以后,何建的尾巴就慢慢地夹不住了。
起初只是小赌,借着下山办事的由头,和寨里的兄弟在街角玩点骰子,输赢都是小数目。后来赌瘾发了,便进了赌坊,少则一天,多则半个月。
事情捅到危怀风面前的时候,已是半年后。那天,角天同危怀风一块去余家当铺当东西,意外得知裴大磊闯入天岩县撒野一事。回来以后,角天翻看轮值名册,才发现这些天在天岩县里放哨的人全是何建。本来,寨里的制度是一人去天岩县里轮值一天,可有些人犯懒,不想下山,何建便主动揽了这活儿,下山以后,一头扎进赌坊里,以至于裴大磊在县城里闹了事,寨里依然半点不知。
“那天以后,何建就一直没影儿,连少爷和少夫人大婚都没回来。我原本还以为那厮是知晓犯了大错,不敢回来,索性抛妻弃子跑了,眼下看来,八成是赌到现在才回神呢!”
角天往岗楼走,说起何建的事,愤愤不平。岑雪听了一路,心里也不齿,及至岗楼前一看,寨口已围了乌泱泱的人群。
有哭泣声从嘈杂的议论声里传来,是李氏拽着一鼻青脸肿的男人在哭诉。
“你怎么才知道回来!你不是答应过大当家不再赌了吗?!你现在弄成这样,叫我和婉婉怎么活啊!……”
李氏面前,跪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方脸长鼻,模样挺周正,然而眼神闪躲,脸色不耐,想来便是何建了。
“你怕什么?大当家疼婉婉,他一定会帮我!快别哭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丧一样,不嫌丢人吗?!”
何建埋低头,耳根臊红,李氏听了这句,痛心地打了他一下,哭声更悲惨。何建斜着身体躲避她,骂声也更高。
后面站着十来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看模样,应是赌坊里派来的打手,当头那人下巴一摆,立刻便来了两个人拽开李氏,用麻绳把李氏和婉婉一块绑了。
“婉婉!”
李氏挣扎着,听见婉婉“啊啊”的喊叫,急得差点失声。
人群后方传来一声冷喝:“放开她们!”
“是少夫人!少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