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来的有大号长号、大提琴小提琴,还有一个巨大的箱子,装在简陋的板车上,里面明显是架三角钢琴。
“推!”
府里的妹仔都是当牲口使的。林玉婵只能俯首甘为孺子牛,咬着牙推钢琴。
地上一个坑。她手上一震,眼看车轮跳动,那箱子就要往下滑,她细细的胳膊挡不住!
另外两只细胳膊帮她抵住了钢琴。车轮跳过小坑,箱子里传出嗡的一声和弦。
林玉婵转头一看,帮了她一把的那个妹仔圆圆脸,是小凤。
小凤不冷不热地嘲讽:“这么大个脚板,干活一点不牢靠,哼。”
林玉婵回敬:“臭美妞,干粗活还穿新衣。”
小凤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衣——是用少爷赏下来的香云纱刚刚做得的,秋日里穿上正应季,肩头的粉笔印还没洗下去。
小凤怒视林玉婵,又看了看自己簇新的衣摆,忽然扑哧笑了,嘴里嘟囔骂一句,弯腰和林玉婵一道推琴。
管家见这两个妹仔居然还有说有笑,怒道:“贱婢!知道这琴多少银子吗?把你们论斤卖了都赔不起里面一根弦!”
林玉婵装聋,心里估算这琴拿到21世纪该值多少。
德丰行的生意江河日下,她亲眼看见账面上的巨额亏空。少爷哪来的钱买这么多原厂进口乐器,还万里迢迢的船运到中国?
大概是吃家底吧,她想。
可是齐老爷从发迹到现在也才十来年,又有多少家底可以吃呢?
此时秋意已经浓厚,等到慈禧寿诞之日,更是刮起台风,连日下了好几场雨,浇灭了广州显贵们“与主同乐”的兴头。
商铺下了门板,小贩提前收工。码头里浊浪翻滚,方圆几里地都能听见船只相碰的声音。
即便是如此天气,还是有不少船只顶着风浪入港。
水上讨生活的人,容不得一丝怠惰。
一艘小舢板乘风破浪,顺着支流汇入珠江,在风中左右摇摆,艰难地泊在了岸边。
红姑挂好桨,收了帆,拧干裤腿里的海水。手搭凉棚,远望那黑暗中的珠江码头
那日红姑被几个洋水手调戏骚扰,虽然得以脱身,但苏敏官提醒她要小心报复。她嘴上虽硬,实则怕死,回顺德老家猫了许久,打听到外国火轮确实走了,这才悄悄返回。
只是路遇风浪,深夜才到。城里有宵禁,红姑不敢上岸,打算先在船上胡乱过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