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掌着灯,周祈穿着鞋盘膝坐在榻上,旁边的桌案上堆着些在这宅子里搜出来的药水、药粉、药丸、药锭子,桌案另一边坐着谢庸,谢庸这边儿的榻下是些研钵、模子、陶罐之类,想来是制药用的,并一包银钱。
离着这些杂物不远是人犯们。之前被周祈踹晕的那个胡人已经被扎醒了,和另外三个一样都捆着跪在地上。
周祈轻叩桌案:“说说吧。你们这些药是自制,还是都是从哪里弄得?这些药都有何功效?下家又有哪些?”
四个人犯都不开口,特别是被周祈踹晕的那个高大胡人,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陈小六惯常给周祈搭梯子的,很懂掐时机:“老大,就这种凶戾之徒,直接上刑吧。不上刑是不会招的。”
周祈点头,皱着眉揉下巴,看几个人犯就跟屠夫看待宰的肥羊一样:“你说先上哪种刑好?”不待小六说什么,周祈扭头看谢庸:“谢少卿,你们一般从哪种刑开始?”
谢庸正色道:“笞邢,先打二十,不招就再加三十,不招再加。”
“直到打死拉倒?”周祈摇头哂笑,“不是我说,谢少卿,你们公堂用刑,太糙。我们禁卫就不一样了——”周祈看陈小六。
陈小六脸上挂着跟他上司同款的笑,连嘴角裂的幅度都一样,“我们一般不动棍子。简单点儿的,就几张草纸就行,喷湿了,贴一层,不招就再贴一层,一般人熬不到六张纸。”
周祈道:“也有强人能熬到八·九张的。”
“是啊,”陈小六幽幽地道,“等那九张干了,从尸体脸上抠下来,真是好一张狰狞的大傩面具啊。”
罗启和霍英都觉得有点后背发凉,两人对视一眼,果然是干支卫啊……
“别的还有往身上钉热铁钉,拿夹杆一个个夹碎手骨脚骨乃至手腕手肘膝盖,把木棍从口中往下捅……”
另三个胡人可能是汉话不利索没太听懂,也可能格外凶戾胆大,没太大反应,那个想捉谢庸当人质的中原人早在说“面具”时就已经怛然失色,这会子更是双股战战。
周祈微抬手:“行了,别提那些费事的了!就地取材吧。直接把这些药给他们灌进去就完了,还正好试试药性。”然后挑挑下巴,“就从刚才妄图对谢少卿不恭的那个开始。”
那人早在刚才就被吓破了胆,这会子听见点名儿直接就趴倒了,“我说,我说,我都说!”
中原人叫齐四,其前主人是往来于长安和沙洲、肃州、玉门一代的药材贩子,故而齐四也知些药性,并会说胡语。三年前,其主人西行到了大食,被歹人所害。齐四逃得性命,在大食流浪,认识了些胡人,其中就包括这三个——一个吐蕃人,两个粟特人。
在大食有个颇有名又有势力的胡僧,卖各种千奇百怪的药,吃了让人昏睡的、让人产生幻觉的、于男女之事上助兴的……这些药物都极贵,齐四与他的三个同伴冒极大的险偷出几种来,然后便逃离大食,一路东行,于今秋来到长安。
齐四指指桌案上的一个白瓷瓶,“那是可以让人昏睡的。若只吃一小丸,可以助眠;要是喝了酒,吃上二十丸,人就完了;便是不喝酒,再多吃上十丸八丸的,也会死。”又指着那包药锭子,“那是助兴的,男女都能用。”指着一包药粉,“那个吃了便极精神,又舒服,练武的本事能加三成,念书的能写出好文章,但吃多了也会死”……
谢庸和周祈脸色都阴沉得厉害,就这些药,不知道会弄出多少惊天大案,害死多少人,而那个大食胡僧还在不断制售,这里面又有多少药正在或者已经流入本国……
周祈问:“你朝着我们撒的药粉子是做什么的?”
齐四赶忙道:“那个是今日买的一包芋粉,于贵人们无害。这药来之不易,卖得虽贵,但一卖就没,我们就想着往有的里面掺一掺,弄个三六九等,也好多卖几个钱……”
周祈险些让他气笑,这脑子……怎么长得!
关于卖给哪些人,齐四面露难色,“买这些药的,大多藏头露尾、蒙头遮脸的,有机密人只约定了地方,我们放下药,他放下银钱,压根没见过面。”
一直没说话的谢少卿突然问,“升平坊做粮食买卖的李家人,你可认识?方汉生方五郎、李家女婿范敬,乃至李家奴仆……”
齐四道:“倒是听说过这方五郎,他跟好些粟特人都熟。”
“这昏睡药一共卖出去几份,各卖多少?你们秋天才到京里,这瓶中又还剩了这么多,想来卖得不很快,你当还记得。”
“一共卖了五份,都是二三十丸,一个是八月间卖的,把药放在曲江边儿上歪脖子狐仙树的树洞里……”
抓住这些药贩子,虽于李家的案子所得线索不多,但能缴得这么许多药品,并得到大食制药胡僧的线索,也算收获。
第二日把这些人都押往大理寺,周祈和谢庸各自与上司报告此事,并写了呈文——从源头上截住药品流入,还有解决那胡僧的事,得让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来作。
周祈这边是如此,崔熠那边也有进展,除了带回来一堆的李家内外的账册子,还找到了那幅画!
崔熠大马金刀地坐在大理寺大堂偏厅的榻上:“我告诉小子们,能拆的都拆了,能散开的都散开,能挪的都挪个地方,就不信找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