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楼是外域商人来中阳开的,共有九层,已是中阳全城中最高的建筑。两人在底层琉璃瓦上坐下,耳边的喧闹声便小了一半。
周兰木为自己倒了第二杯酒,浅浅地尝了一口,他方才提的酒想必纯度极好,匆匆喝了一杯,竟就有了些醉意。
楚韶见他一反常态地良久没说话,有些不自然地找了个话题:“方才我若不拦你,你真打算为他们吹奏一曲?”
周兰木眯着眼喝光了手中那杯酒,白净的面容上浮起浅浅一层红来:“吹,自然要吹,只怕我有心吹,他们却不高兴。”
这话说得稀奇,楚韶挑眉问道:“你想吹什么曲子?”
周兰木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十分惬意地答道:“大喜的日子,吹首哀乐罢。”
楚韶一怔,随后拊掌大笑,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简直多余,这小狐狸一样的四公子根本不会让自己吃半点亏的:“四公子……真是个妙人。”
“小楚将军也是个妙人,”周兰木歪过头来看他,漂亮眼睛中盛满盈盈笑意,“我听闻……将军在容音坊的红颜知己蓝颜知己不少,怎么今日真有空陪我这个闲人把酒问月?”
楚韶似乎不想聊这个话题,笑容淡了几分:“知己……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片刻之后他觉得自己这句话似乎说得不太对,便欲盖弥彰地扯了个笑容,终于有了些平日浮夸轻佻的样子:“我心中爱的人太多了,一个两个的,哪里能放在心上。”
这话说的,才有他传言中“风流无双”的一点影子,然而周兰木沉吟片刻,总觉得他说的不是实话。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便听楚韶继续问,声音懒洋洋的,却有一点迟疑:“四公子初到我府上时意识不清醒,模糊间好像……提过我的名字。”
周兰木淡定地问:“是么?”
楚韶“唔”了一声,语气带了几分试探:“是啊,四公子还提到一句‘倾元二十一年’,你对这年份记得这么清楚,可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
周兰木没看他,仰头看起了月亮,银白色的月光洒在他脸上,镀下一层完美的剪影。
就在楚韶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周兰木却突然开了口:“那一年,西野入侵宗州十二城,我身份显赫,被他们捉了,在城门的柱子上捆了三天。”
他这样一说,楚韶却想起了些,当年西野人为了震慑宗州民众,经常把城中的显贵捆在城门的柱子前,直到有人活活饿死或者渴死。宗州日照时间长,这群人一般死相十分凄惨,他带兵攻城的时候,见此状于心不忍,特意派了一小队人去解救没死的。
这么说来……这四公子是在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么?
可只说了这一句,周兰木就不肯再说了,他心情很好地一杯杯倒着手中的酒,道:“四公子四公子,太生疏了,我字恒殊,将军若不介意,便唤我恒殊罢。”
楚韶回过神来,挑着眉一口答应:“好啊,将军也是生疏,恒殊今后便唤我元嘉罢。”
这瞧着满肚子心眼儿的人,若说只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楚韶却不太信。
但是这人总归对他没有坏心,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要干什么。
周兰木从善如流地改口,声音听来十分愉悦:“好啊,元嘉。”
第18章逝川行
卫千舸离开容音坊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了。
平日里他才不会回府,定要在容音坊某座青楼中寻几个漂亮姑娘,饮酒作乐,摘花寻柳,天明时分才会沉沉睡去。
可今日卫大公子流年不利,去了家新开的青楼醉月阁,里面的姑娘一个个刚烈得很,说是清倌儿竟敢真的摆脸子给他看。他去寻管事老鸨,那老鸨也不懂他的眼色,客客气气地把人赶了出来。
今日没带几个家丁,他本身又细胳膊细腿儿,动起手来自然吃亏,只得满肚子闷气地钻进了轿子,打道回府。
卫公无亲子,他本是卫氏旁支,父亲与卫公血缘亲近,才叫他在中阳横行霸道了这么些年。卫千舸恨恨地想,这新来的一群人不知道他“中阳六大害”之首的厉害,待明日他叫人来,定要叫这醉月阁在中阳开不下去。
他这样想着,外面抬轿的家丁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突然绊了一跤。正在气头上,卫千舸连帘子都懒得掀开,只暴躁地大骂道:“走路没长眼睛么!”
外面传来家丁含糊的告饶声:“对不起少爷,是小的疏忽了。”
抬轿的只有两个家丁,卫千舸不欲在路上耽误了时间,也没继续骂。他方才在醉月阁里喝了不少酒,此刻脑袋昏昏沉沉,不多时便倚着身后软垫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已经过去了很久,街边稀少的人声消失殆尽,只剩下了寒风吹过枝杈的声音。
卫千舸幽幽地清醒过来,突然发现自己还坐在轿子里。
容音坊与显明坊离得不远,不过一条街道的距离,怎么会走了这么久?卫千舸疑惑地掀开帘子,朝着抬轿的家丁喊道:“喂,怎么还没到府里?”
抬轿的家丁回过头来,露出他从未见过的一张脸。
卫千舸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有冰凉的东西划过了他的脖梗。
六日之后。
周兰木第一日早朝,换上了朱红的圆领袍,与文武百官同在等候之时,有几个好奇的人上来同他说话,却惊讶地发现这四公子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