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故意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栗色的鬈发垂落到他的手臂上,犹如小动物细软的毛发,在他的血管里埋下一颗骚动不安的火种。
这女孩不知干了什么,浑身都是汗,蜜黄褐色的肌肤热烘烘的,烈火般炙烤着他。他不得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开一些。
安娜的羞耻心说不要就可以不要,被推开了,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牵着裙摆转了一圈,笑盈盈地问:“我好看吗?”
谢菲尔德没有鉴赏裙子的兴趣,第一眼看见的,是她娇媚而可爱的笑容。他看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低声答道:“好看。”
安娜撅着嘴,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走近了一些:“你再看看。”
在她的眼里,夸奖她,就必须得夸得具体一些。只是一个“好看”,是没办法满足她的,必须得是“你的嘴唇红得很漂亮”或“你的裙子很特别”,这样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夸奖。
谢菲尔德却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嘴唇或裙子上。这条裙子是露肩大摆裙,他看见一颗汗珠冒险一般,从她的下巴流淌到她黄褐色的颈窝,再蜿蜒地滑入一个饱满、水灵的地带。他顿时如咽了沙子般难受,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着,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这时,不知是否汗湿的上衣让她感到了不舒服,她用力拽了拽湿透的上衣,小声咒骂了一句,扭头跑掉了。
谢菲尔德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幸好天气炎热,不然她再待下去,对彼此都是一种折磨。
然而很快,安娜就穿着草莓图案的睡裙跑了回来,不客气地抽走他手中的报纸,丢到一边,在他的怀里坐下,叽里咕噜地抱怨起他敷衍的态度来。她的语气十分自然,仿佛他们真是一对禁忌的情人般。
谢菲尔德却明白,是他内心背德的情愫和可耻的欲望,给了这女孩放肆的机会。她本就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小姑娘,被他纵容后,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可让他强硬地呵斥她或推开她,又狠不下心,于是就造成了这个颇尴尬的局面——他神色淡漠地任她施为,时不时还要被她骂一句“口是心非的老家伙”。
谢菲尔德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
安娜听了他的叹息,很不高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你刚说什么?”
安娜有点儿想发火,看了看他的脸庞,火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必须承认,这老家伙长得是真好看,尽管老了,睫毛却没有变短,还是那么长,能让好莱坞粘假睫毛的女星含恨而死。她顿时把刚才那些话抛到了脑后——反正也是一些抱怨的话,没有营养。
安娜用食指碰了碰他的睫毛,好奇地问道:“你的睫毛长,还是我的睫毛长?”
“你的。”
“真的吗?”安娜不信,“为什么我觉得你的长一些?”
“那就我的。”
安娜蹙起眉:“不要敷衍我。我不喜欢你敷衍我。”
谢菲尔德无奈地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回答?”
安娜双手捧起他的脸孔,仔细地注视着。看着看着,她的眼眶忽然湿润了,回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情形。那时,她什么都不懂,自作主张地退了学,跑去餐厅打工,接着因为花光了存款,差点踏上布朗女士的老路。还好,在她即将堕入深渊之前,遇见了这个老家伙。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跟她说话,却将她从深渊的边缘拽了回来。
这一切,就像是命运的安排般,这让她怎么不喜欢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自己的一切——出身贫民窟、母亲是应召女郎、父亲不知所踪、差点堕落、被梅森太太欺骗这些事,通通告诉他。她想被他安慰,想听他说“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未来你会变得更好”。
但是,不敢。一旦告诉他,她就不再有资格撒野和撒欢儿了。她怕他嫌弃她身上那股贫穷而肮脏的气息。
安娜想起一件往事:八年级时,她好不容易交到了一个同性朋友,那女孩的家境不错,之所以读公立中学,是因为她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哥哥马上要读大学。
为了留住这个知心好友,安娜给布朗女士编了一个新身份。她告诉那女孩,她的妈妈并不是同学口中的应召女郎,而是一个护士,那些传闻都是谣言。为了让谎话逼真,每次放学结伴回家时,她都会故意绕开那条罪恶渊薮般的街道,直到那女孩走进家门后,她才深吸一口气,疯跑回家。
虽然这样做很累,安娜却在那女孩身上感受到了真正的友谊。她对安娜的谎话深信不疑,于是不像其他同学一样,害怕被安娜传染脏病。她们结伴上课、上厕所、跳房子、跳绳,体育课的时候,一起偷懒坐在遮阳树下闲聊。
还记得那天,那女孩问道:“安娜,你以后想做什么?和你妈妈一样当护士吗?”
听见这话,安娜的心狠狠地蹦跳了一下。她认为自己的谎话编造得天衣无缝——布朗女士工作的医院和科室、上下班时间,她都编得明明白白,甚至还买了一瓶消毒水,每天出门前都喷一喷,然后告诉她天真的闺蜜,这是她妈妈的习惯,喜欢在洗衣机里加消毒水。说谎说到这个地步,安娜差点真的以为自己有一个护士妈妈。
然而,没有就是没有。每次听见女孩提起她的母亲时,她的心脏都会颤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