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委屈积累起来,越来越多,最后转化为愤怒,愤怒出诗人,他终于拿起了手中的笔,写出了《临江之麋》、《黔之驴》、《永某氏之鼠》、《罴说》等如匕首、如投枪、如刀刺的寓言。而《宋清传》、《捕蛇者说》、《段太尉逸事状》包括有些隐晦或裸露的《河间传》,则是前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他把自己的郁闷寄寓在山水之中,写出了名垂千古的&ldo;永州八记&rdo;,这八篇文章,是&ldo;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军的第一步&rdo;,从此一种新的文体‐‐山水游记崛起了。
4.柳柳州
元和十年(815)正月,柳宗元接到诏书奔赴长安,离开了生活十年之久的永州。十年来,并不是没有人惦记他们,其间也曾有过大赦天下,但都遗忘了这个角落,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唐宪宗对这拨人难以释怀,未解心头之恨。元和九年,对革新者有所好感的一帮人如韦贯之、裴度、崔群等占据要职,同时当年提到改革日程的那些矛盾日益突出,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他们五司马(其中两人死去,一人提前上调)被召回首都。返回京城的柳宗元不敢相信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已经绝望的他体验到异世为人的感觉,看看这首《诏追赴都二月至灞上亭》:
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里外北归人。诏书许逐阳和至,驿路开花处处新。
只因为心情好,马路边的花儿也觉得灿烂。可惜这种欣喜没有维持多久,在长安逗留不到一个月,他们又被出放为偏远地方的刺史。官职虽然提升了,但地头更偏远了,实际上还是一种惩罚。柳子在柳州,韩泰在漳州(今福建龙海县西),韩晔在汀州(今福建长汀),陈谏在封州(今广东封川),刘禹锡在播州(今贵州遵义)。当时,刘禹锡的母亲已经八十多岁,再也经不起颠簸,柳宗元主动请缨,打算将自己的位置同刘禹锡调换。朝廷大发慈悲,后来将刘禹锡改为连州刺史,没有把柳宗元发配到贵州,不过柳宗元这种毫不利己、为朋友敢于牺牲的精神,让韩愈大为感动。在柳宗元的墓志铭中,韩愈反复强调说,什么是真正的朋友,就是那种关键时刻能把你顶上来、不让你沉下去的那种人。
九、柳宗元(6)
柳宗元一行又离开京城了。这条路是他们一个月前进京的路,更是十一年前他们贬谪远行的路。满怀期望而来,又要黯然离开。衡阳分别的时候,他写给了刘禹锡一首诗,饱含悲愤与绝望:
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伏波故道风烟在,翁仲遗墟草树平。直以慵疏招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千行便濯缨。
柳州虽然偏远,但柳宗元毕竟成了一方父母官,他不再是永州时编外人员,闲得只有去靠爬山来消磨时间。孔夫子说,治理方圆五六十或六七十的地方,都要象治理一个大国家一样尽心尽职,何况柳州下辖五县,有一、两千户人。柳宗元忙碌了起来。不能在朝廷中央大展宏图,在地方上小试牛刀总是可以的。他在柳州最大的改革成果是释放了许多奴婢,《新唐书&iddot;柳宗元传》说:&ldo;柳人以男女质钱,过期不赊,子本均,则没为奴婢。宗元设方针,悉赎归之。尤贫者,令书佣,视值足相当,还其质。已没者,出己钱助赎。&rdo;这段话引起了许多人的误解,他们以为柳宗元走在历史的前列,不满阶级剥削与压迫,对蓄奴的现象&ldo;非常痛恨&rdo;(孙昌武《柳宗元传论》),或&ldo;对奴婢制度怀着强烈的愤恨&rdo;(顾易生〈柳宗元〉),所以成为奴婢解放者。这是一种误解,唐代的奴婢或者是家传的,或者是战俘,或者是罪犯,当然还有被拐卖的与抵押债务的。前面的三种,都是受法律保护的,柳宗元家中都有一些家传的奴婢,他所释放的,是作为债务抵押的那种,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进行的。当然,这对打击高利贷者、保护穷苦老百姓都有很明显的效果。
在柳州辛勤工作四年,操劳过度的柳宗元就病死了。据说死后极其凄凉,作为市长,连一口棺木都置办不起,还是上级领导桂管观察使裴行立给孤儿寡妇筹措了丧葬费用。杨氏死后,柳宗元虽然没有再正式娶妻子,但还是有不少生活伴侣,如卜居愚溪前后伴随身边的雷五之姨、生育双胞胎二女及周六兄弟的吕氏等,这些可敬的女子给他留下了血脉,刘禹锡主动承担了抚养柳永的儿子的责任,还邀请最有名的&ldo;写手&rdo;韩愈给柳宗元写墓志铭。
韩愈在《柳州罗池庙碑》里说,柳宗元死后成神,当地人建祠堂来祭奠他。当时有个酒鬼在那里出言不逊,结果柳神仙夺去了他的性命。看来,韩子还是不太理解柳子。柳子治理柳州,主要是凭借他那颗仁爱宽厚之心,当时有人犯了错误,他总是轻声细语反复劝说,不忍心处以刑罚,又怎么为了自己的那点威严置人于死地呢?《青琐高议》记载说,当地的老百姓奔走相告,说他们的太守不是胆怯,而是真心爱护他们,所以不要随便去打官司。民歌传唱说:&ldo;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柳色依然在,千株绿拂天。&rdo;柳子虽然走了,但他灵魂还在,看看柳州柳江旁的柳树,我们就知道了。
十、李贺(1)
1鬼才
当年杜牧给李贺的诗集写序时,也许并没有对这个英年早逝的诗人有太多的敬畏之心。看他所写的那篇文章,文字本来不多,只有短短的两段,其中一大段还是反复解释自己没有给李贺诗歌写序的想法,几番推脱后,拗不过朋友的面子才勉为其难,更何况朋友说了&ldo;公(杜牧)于诗为深妙奇博&rdo;。朋友称颂杜牧为诗歌评论界的权威,看来杜牧确实也是以权威自居的,所以接下来那段文字他就毫不客气对李贺的诗歌进行了点评,说李贺的诗歌写了很多大家很少涉足的题材,比如&ldo;牛鬼蛇神&rdo;之类,最后盖棺论定地说&ldo;使贺且未死,少加以理,奴仆命《骚》可也&rdo;,言下虽有惋惜之意,好像感叹李贺死得太早,缺少&ldo;理性&rdo;,没有能够成熟起来,实际却是说李贺以现在成绩还不足跻身大家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