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抬起头,在镜中和她视线交叠,这人的眼睛是淡漠的,永远没有多余的神情,像是机器人一样,除了霍璋的交代,不会关心别的事。
“不用客气,赵小姐如果困了,可以睡一会。”保镖看了眼时间,“这里离小东山还有半小时的车程。”
车里的熏香味道很淡,催人睡眠,赵云今靠着后座寐了片刻。
半梦半醒时候,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和幼年时一样,拼命在缠山中奔跑,不知过了多久,她跑累了,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在遥远的密林深处,父母穿着离家时那身探险服站在勾缠的荆棘丛中,天空不知被什么东西染了色,看在眼里一片红,如同粘稠的血色浆水,洒发着腥味和恶臭。
父母回头,脸上全是生着蛆虫的血窟窿,母亲只剩半截的嘴唇张张合合,她在对小云今说:
——“快跑!”
小云今吓了一跳,她蓦然抬起头,见血红色的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怪异的巨眼,正一动不动,冷冷地凝视着她。
车子缓缓停下,赵云今从梦里醒来,额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保镖为她拉开车门:“赵小姐,小东山到了。”
四下寂静,路边是一片茂密的槐树林,在车的正前方,有一座圆拱形的建筑。
保镖小心地为她撑伞:“这里是北区的研发楼,霍先生在顶层等您。”
夜雨倾盆,狂风呼啸,几乎吹折了保镖手上的伞骨,尽管他小心护着,赵云今裙摆上还是被风雨打湿了一片。
她进了研发楼,保镖按了电梯的顶层,见她在看电梯按钮,贴心地介绍道:“乌玉媚在时,这栋楼就是北区的核心,专门负责高精尖药物研发,一到十层是实验室,顶楼一整层都是办公的地方,但据我所知,这里落成以后她从没来过。霍先生接手后,就把顶层改成了他的休息间。”
“地下两层是车库?”
“不。”保镖说,“也是实验室。”
他没再多说,赵云今也没有再问。电梯门开,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花香。顶层放置了很多盆栽和鲜花,入眼最多的是她喜欢的蔷薇,保镖说:“霍先生知道您喜欢花,这是他特意准备的,说您一定喜欢。”
不得不说,在某些事情上,霍璋是个相当细心的人,赵云今喜欢蔷薇的事从没对他说过,但他却能知晓。
保镖指着走廊尽头的房间:“霍先生在里面等您,我就送到这了。”
赵云今推开门,这是一间很宽敞的休息室,吊灯的光映得室内窗明几净,但宽大的落地玻璃外是黢黑阴冷的雨夜做底色,于是这点明净也染上了夜色。
霍璋在落地窗前看雨,手边的矮桌上放了杯喝了一半的红酒。他很安静,听到赵云今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动作,身上的黑西装几乎和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了。赵云今脚步声轻缓,走到他身后静静站着,她没有出声打扰,但灯光已经将她影子投到霍璋眼前的窗玻璃上。
“吃晚饭了吗?”
赵云今说:“吃过了。”
“这样的天气还叫你来陪我,辛苦了。”霍璋说,“一个人待在这里,忽然觉得寂寞。”
桌上还有没动过的饭菜,霍璋显然没吃晚饭,她想了想:“我再陪你吃一点。”
霍璋没说话,过了很久,他摇头:“算了,也没什么胃口。”
他转过头,手搭在她的小腹上:“最近还好吗?”
“今天下午医生刚来做过检查,说胎儿一切正常,不用担心。”
霍璋的目光由平和渐渐变得灼热,他轻声呢喃:“如果这是我们的孩子,该有多好。”
“小时候母亲把我送到霍家,一开始薛美辰对我很好,吃穿住行样样上心,冬天怕我冷,夏天怕我热,无微不至到让我觉得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直到明泽出生,一切都变了。”霍璋声音平静,“可我并不讨厌他,无论何时,孩子都是没错的。”
“那些年只要父亲不在家,薛美辰对我轻则呼来喝去,重则侮辱打骂,我只有和明泽待在一起时,她才会露出一点慈母的样子,作为一个母亲,她应该也不希望被儿女看到自己那不堪的模样吧。”
霍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我从前总在想,如果有天我有了小孩,我会怎么对他。”
“少年时只能待在一旁看明泽学这学那,攒了很多遗憾没来得及完成,以后也很难弥补了。”霍璋望着自己的腿,“所以,如果我有了小孩,我会陪他学习,陪他玩耍,陪他慢慢长大,春天去踢球,夏天去游泳,秋天学骑马,冬天学击剑。陪他做一切他喜欢的事,只要他快乐就好。我的遗憾,不必让他也尝过。”
“但有些事情终归只能想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幼年丧母,后来舅舅锒铛入狱,现在连父亲也要走了。”霍璋轻声说,“世人觉得我什么都有,年纪轻轻功成名就。”
“可是云今,我很孤独。”他说,“这世界很大,但没有哪一处是真正属于我的。和乌玉媚争斗了这些年,我以为得到小东山会让我开心,可是高处不胜寒,我坐在这,身边却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赵云今说:“不是还有我吗?”
霍璋凝视着她,目光里几分迷醉。
她一点都没变,依旧是那副绝美到令人神魂颠倒的容颜,五年前在凯嘉尔思的岩壁上,霍璋曾一度以为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突然出现,笑吟吟递来一条安全绳,令他那从未打开过的心门出现了些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