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朝晖哦了一声,老实地跟在她的身后。这房间都不能称之为房间,因为里面实在太简陋:一套地铺,一张缺了角的桌子,两个纸箱垒在一起,作为板凳。九妹从枕头下拿出茶叶,泡了两杯茶,指着纸箱,“你坐。”她自己坐到地铺上,“你家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苏朝晖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手里转,以此缓解压力。“算有吧,”他说,“谁家没几个不着面的亲戚。”九妹点点头,“你别紧张,我们做销售的不能太内向。”她往杯子里加了点开水。“嗯。”苏朝晖闷声喝了口茶,可他肚里早已没了油水,一口下去觉得烧心,只能隐忍着腹中阵痛,同时决定出去后要先吃碗红烧肉。红烧肉让他精神微振,于是想起罗马和九妹那天的谈话——既然他们是卖产品的,那么九妹这话的动机,肯定是想从自己这发展客户。“您说的没错,老师说我什么都好,就是太内向。”苏朝晖抬起头道,“我们家有的亲戚离得近,有的远,近的几个,都有联系。”九妹从挺起身,示意他继续说。“有个大哥哥,去年还来过我家呢。”苏朝晖编道,“我们小时候就在一起玩。”九妹咬着嘴上的死皮,沉吟了一会,站起来道,“我们这有规定,新员工七天后才能对外打电话。看你表现不错,给你破个例,给你那兄弟打个电话,问问他近况。”啪嗒!苏朝晖又惊又喜,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刀锋是不是这世界上所有的宾馆走廊,都是那么幽深而漫长?墙上的瓷砖擦的发亮,苏朝晖几乎能看见自己的脸,他不记得多久没照镜子了,快要忘记了自己的模样。此时的他跟在九妹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在安静的走廊上,四周越安静,他就越紧张,害怕自己狂跳的心脏声传到别的地方。他现在要去给这个“大哥”打电话。这个人是他瞎编的,想的是留个话头,好为之后打电话做个铺垫,谁想到九妹这么心急,现在就让自己去做生意,看来是个为了业绩不择手段的人,难怪这么快能上位。“来,”九妹掏出钥匙,打开门,“进来吧。”这间房里比刚才那间充实很多,四周摆堆满了巨大的纸箱子,上面贴着易燃易碎品,但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房间里没有窗户,空气里充满粉尘,无处飘散,苏朝晖一进屋就连连咳嗽起来。最前排的纸箱垒得半人高,上面放着好几个电话,旁边摆着纸和笔,苏朝晖有轻微的近视,看不清写了什么。“你来。”九妹打开其中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苏朝晖平息着咳喘,接过其中一沓纸张,看见上面印着一套话稿,誊抄几句为例:1现在机会好,你可以先买一份试试,也可以来我这里看看;2我们共同投资,合作赚钱,你买我的产品,成为我的下线,再邀请你的朋友做你的下线;3你加入我们,买一套就能升为经理,你就是我的上线,让我做什么都行;4我们是低价销售团队,受公检法三家的监督,按时纳税,合法合规;你可以去工商局查;……九妹指着话稿,“业务方面,照着这上面说,也要表示你在这里很好,不能说任何负面的东西,抱怨累啊,想家啊,也不行,态度要积极向上,否则下次就不给你用电话了。”此话一出,苏朝晖打消了给苏玲打电话的念头;其次也不能打给认识的人,他们都知道自己失踪,打过去也会惹麻烦。这个机会却不能流失,只有这次表现好,才有第二次第三次,才有更多对外求救的机会。苏朝晖点点头,按下免提,在上面拨:139……在两个月前的角县,他被迫在桥洞下装贫困生乞讨,有个奇怪的男人经过,说自己是慈善机构,苏朝晖怕身边有人盯梢,没敢拿他的名片,但还是留了心眼,把名片上的电话背了下来。最印象深刻的是那个人的姓氏,姓纂,一个非常稀有的小众姓,也因此才让人记忆清晰。与家人和朋友比,这人是相对安全的选项,不陌生也不熟悉,试错成本最低。苏朝晖默默地想好说词,一旦察觉对方态度有变就挂掉电话,说记错号码了。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坐在旁边盯着自己的九妹,按下了最后一个数。“喂,你好。”对面传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走廊另一端尽头的食堂里,五哥激情澎湃的动员仍在继续。啪!啪!啪!几声脆响,厚厚的三角板拍在一名员工的脊梁上,当场留下大片红印,那员工面不改色,站起来还对五哥鞠了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