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烨,必然是那个完美的人选。原本,简沉和邵烨之间并无任何利害关系,对简沉的执著不过出于邵烨纯粹的恶意和嫉妒。但如今,邵烨如果打算和林海森联手,把生意的版图扩大,那么,在狄马山的那一晚,简沉和霍无归听到的东西就足够要了他们的命。霍无归是警察,杀警察是重罪,但简沉不是。于是,他成了狙击手的第一目标。洗手间的白炽灯年久失修,发出微微的电流刺啦声,简沉的目光落在霍无归紧皱的眉上。某个瞬间,他仿佛看见十七年前,站在福利院草地上,孤身一人的少年。“看来,邵烨和林海森搭上了线。”简沉缓缓道,“但为什么,林当年要离开海沧?”如果不离开,之后根本不会有易先生什么事,也根本不需要沦落到今天这样,还需要跟邵烨分一杯羹。“简沉。”霍无归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目光灼灼,“林杀害了一对警察夫妻,遭到了最高级别的通缉,走投无路之下,出逃缅甸。”这句话没有哪里需要加入简沉的名字。但电光火石间,简沉心中一凛。一对警察夫妻。他瞬间意识到,那是霍无归二十九年人生中,近乎无人察觉的,不足一秒转瞬即逝的片刻求助。简沉的记忆还非常清晰,不久前,那个宽敞舒适的私人病房里,霍无归平静地站在暮色中说:“我的父亲名叫叶粟,是一名刑警,也是王局和管局的搭档,三十年前,王局是一队队长,他是副队,但二十九年前,他因为追缉逃犯,死在边境。”叶粟遭遇林海森时,是一个人遭遇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是一叶投林,沧海一粟,却义无反顾,将生死置之度外。那天的对话还有后续。霍无归在这样近乎惨烈对白后,依旧保持着极为冷静、平淡的语气。“我的母亲霍文君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即将临盆,为了保护我父亲唯一的遗腹子,我不能够从父姓,而是随母姓,她给我起名,霍无归,纪念我一去无归的父亲。”简沉的呼吸随着记忆的涌现骤然紧绷,他瞳孔紧缩,右手交叠覆盖在左手上,掩盖住手指的紧紧蜷缩和颤抖。那天的最后,霍无归说:“她也是一名外勤刑警,当时的北桥分局二队队长,我四岁那年,她在出任务时被同一个逃犯杀害,那个下午,我久久等不到妈妈回家,于是出门找她,意外流落街头,被送去了福利院。”一切的故事从叶粟的死亡开始,所有的脉络产生了交汇——汇聚在了整整二十九年后。如果不是叶粟和霍文君的牺牲,霍无归就不会流落街头。林海森也不会因此出逃缅甸。霍无归就不会进入福利院。如果霍无归没有进入福利院,那颗球不会砸破小院的玻璃。他们也不会在那个明媚的夏日午后相遇。如果没有成为朋友,那就没有一时兴起的地下室探险。没有那场如同梦魇的绑架,和长达三个月的折磨。没有魔术师的死亡,也没有邵烨的取而代之。更不存在今天,邵烨和林海森的合作。这是一场漫长、浩大的蝴蝶效应,命运的齿轮转了整整二十九年。简沉张了张口,却半晌没有发出声音。他脑海中轰地想起了那个日暮下,霍无归的29楼大平层奢华厨房里,发生的对话。二十九年前,年轻的席知陆霜夫妇为了一线商机踏入丛林,却在边境遭遇了林海森,错综复杂的原始雨林中,林海森逼迫二人协助运毒。最终,叶粟救了他们,自己牺牲在了莽莽密林中。简沉喉头哽了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霍无归。他手臂的擦伤渗出大量鲜血,混合着冷汗,浸透了上半身的作训t恤,却显得肩宽腿长,肌肉紧绷,如同隐而不发的猛兽般,令人望而却步。他像……世上仅存最后一只的野兽,始终踽踽独行,走到了今天。那间奢华却空阔的豪宅,自始至终,是霍无归这只孤狼的囚笼。“简沉。”霍无归在简沉的注视里,喉结紧绷,哑着嗓子又轻轻叫了一声。依旧是毫无意义的,毫无内容的呼唤。但简沉越发确定,霍无归的冷硬外壳下,有什么东西极为隐秘地宣泄而出。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一步,小心避开霍无归的伤口,展开双臂,无声地给了霍无归一个拥抱:“阿叶。”和霍无归一样,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名字。那并非同情,而是一只孤狼与另一只孤狼的相遇。他们交颈而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