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们在理解这个曾做过售货员、洗头妹的小姐时,总觉得她体内有一种深刻的惰性,这种惰性带给她贫穷和肥胖,也带给她心安。我们总是想这个世界存在一种人,当有人将饼挂在他脖子上,他也懒得伸头吃一口,他什么都不愿改变。但后来我们发现自己错了,我们在那张做了很多场交易的床垫下翻出大量的纸花和纸鸟,拆开那精心折好的东西,便能看见用各色彩笔写的名人名言,有纪伯伦、泰戈尔的,也有席慕容、林清玄的,他们总是把世界描绘得非常美好。
又或许连这些美好也没想,她就是像未开化的人那样觉得这事情好玩。当男人紧张地脱掉衣服,将身躯压上来时,她发出搔痒式的咯咯笑,男人嘘一声,她便更加控制不住地笑下去。她总是这样欢快地和大家度过夜晚。
那个将她带入此行的美发店姐妹曾教诲她,要摇,你是做生意不是做爱,因此要摇,男人一摇就出来了。她摇了一次,发现男人果然溃败在床,便嘻嘻笑起来。这时男人不知该自嘲还是愤怒,总之心情不太好,她看状况不对,便去抱他,&ldo;叔,我以后再不摇了。&rdo;
&ldo;摇都摇出来了。&rdo;
&ldo;那我等下补你一次。&rdo;
&ldo;说什么都没用,摇都摇出来了。&rdo;
&ldo;那我不要你钱,我退给你。叔,你不要不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了。&rdo;
她的生意因此旺得像结满谷子不堪重负的稻子,就等我们公安局来收割了。那天来动手的是财源紧的巡警大队,他们意识到还有这样一只肥羊后,以闪电的速度扑了过来。
那天她没有上街。她遵从算命先生的教诲,给自己做了一碗鸡蛋面,接着又端来木盆,将衣服倒进去,鼓捣出一大堆白色泡沫来。她就是这样听话,瞎子说夜晚别出来,她却是连白天也不出来。待到天黑,她打开铁锁,将它挂在院门上,然后回屋收拾床铺。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程序,进来的男人会锁好它。她就这样平安地躺在那张既是柜台又是港湾的床上,打起盹来,不久有个叫狗劲的男人进来抚摸她的肚腹,她疲沓地笑了下,用两只手的拇指、食指夹住内裤的边沿,将它往下扯。
她和狗劲并不知道,平素那些守在墙外的嫖客此时已像聚集在枝头的乌鸦扑喇喇飞了,四名巡警和一名警校实习生马蹄包垫,悄然围住院落。那名实习生自告奋勇,率先攀爬上围墙,却在就要摸到枣树枝条时脚底一滑,将锁骨摔断了。他一声不吭躺在那里,直到四位巡警跟着翻进来,像旋风一样刮进没关的房门,才非常值得地哼唷起来。他们将这对正穿裤子的男女抓了个现行‐‐抓嫖就是这样,是个技术活儿,早一分钟,晚一分钟,人们的衣着就会整齐,就有理由说他们是谈心,因此为了保存这宝贵的现场证据,他们拿起照相机,啪啪啪,连闪光十几道,将他们的阴部以及如遭雷劈的表情拍了下来。
狗劲没经历过这场面,但他无师自通,出来时双手交叉,举过头顶,将眼睛、鼻子和嘴巴遮起来,但火眼金睛的人们还是轻易认出他。十几分钟后他老婆就气势汹汹去了公安局,交罚款领人时,嘴唇不停打哆嗦。她对着自己的男人低吼:&ldo;家里又不是没有。&rdo;
而金琴花被押出来时,四处张望,认出一张脸就歉疚地笑一下,好像是要说你们回吧,没多大事的。进公安局大院后,她被领到灯火通明的指挥室,一个人站在墙边,此时她还在好奇地研究墙上挂着的规章制度,研究完了就低头剥指甲。忽而电话响了,值班民警气急败坏地走过去,对着里边喊:&ldo;还笑,笑你妈逼。&rdo;几分钟后,电话又响了,民警气得青筋暴突,&ldo;死孩子,报假警是要坐牢的你知道吗?你这个死全家的。&rdo;
金琴花说:&ldo;哥,我什么时候回家啊?&rdo;
&ldo;处理好了就回家。&rdo;
他说得金琴花有些怕。可等到有人将她带到巡警大队办公室时,她就不怕了,因为罗丹坐在办公桌对面。她讨好地叫了一声&ldo;丹姐&rdo;,发现罗丹偏过头,便落寞了一下,可她是知道这些分寸的。接着主审的男民警吸了一口痰,嗯了一声,开始问话,他问得极为细致:谈好多少钱?什么时候开始的?谁先脱裤子?你穿什么颜色内裤?谁先动手的?戴没戴避孕套?是女在上还是男在上?一共做了多少分钟?你有没有叫?
她开始不知应该怎样答好,答一句就看一下对方,很快又通过鼓励的眼神知道路数了,便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说开了。有时说得自己不好意思了,就低头继续剥指甲。
民警说,&ldo;狗劲说可能有10分钟,也可能有20分钟,可你说他一进去就射了,你们到底谁说的准啊?&rdo;
&ldo;我说的准。&rdo;
民警因此大笑,金琴花便也害羞地笑起来。这时罗丹站起来舒展了下身体,两只脚先后蹬了蹬高跟鞋,像是要出门,金琴花讨好地看过去,却一下看见她倒竖柳眉。罗丹吼道:&ldo;谁让你坐着的?跪下!&rdo;
金琴花猝不及防,仓促站起来,又听到断喝:&ldo;我让你跪下呢。&rdo;她便给吓破了胆,哭丧着脸,围着座椅转圈,可是那鞋钉已像伞尖四处刺下来,&ldo;我让你跑,我让你跑。&rdo;那鞋猛然踩在椅子上时,金琴花转不了圈,一把跪下,仰头求饶:&ldo;丹姐,对不起,丹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