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2008年7月15日,很多年纪大的人到银行排队,看工资到账了没有。巴礼柯像往日一样,走上街头,朝前漫无目的地走。
走到十字路口,他慢慢等红灯变成绿灯。天色尚早,大约下午三四点,洒水车像只螃蟹滑过来,把水浇向一辆辆自行车的轮胎。巴礼柯向后退上台阶,看着它朝右滑去。绿灯已经在跳了,他并不急。过人行横道后,他蹲在百货大楼的台阶上看别人下棋,那是两颗同样苍老的头颅,凑在一起,像小孩子玩神秘的游戏。他看了一会儿走了,又在酒店门口停下来。酒店前门停车场的开阔地,一班穿着宋朝服装的服务员笔直站成三排,穿西服的领班大声说:欢迎光临。他们就大声说:欢迎光临。然后一起鞠躬。领班又大声说:欢迎下次光临。他们就大声说:欢迎下次光临,然后一起鞠躬,表情严肃。
走到一间报亭时,他拿起一份晚报翻阅,翻了四五个版,里边探出一个脑袋,买吗?他抖抖放回去了,好像是不值得买。走到家电超市门时,他看到那里摞箱子一样摞了二十多台彩电,每台电视里都在放范伟一瘸一拐离去的画面。谢谢啊。旁边看的人都笑了,巴礼柯松着两只手臂麻木地看。待电视墙统一变成雪花,他一个人呆立在那里,好像还有等待的。看了一下手表,他终于又走了。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梦容美发厅。走过去时,一个穿松糕鞋、涂猪血口红的小姐翘着葱白的二郎腿,双臂紧缩,挤出乳沟,鄙夷地说:玩吗?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十分钟后,他走了回来。那个小姐交叉了下二郎腿,尔后起身拉座椅,乳沟上像是长了两只眼睛,对着他眨。他像任何一个生手一般,手心出汗,任人宰割地看着里边。里边坐着五六个雷同的小姐,她们像猪仔一般拱到门口。金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假睫毛一起扑闪,好像在说:来吃我吧,来吃我吧。她们把手一只只捞向巴礼柯僵硬的手臂,将他捞进去。
他指了指最里边一个独自抽烟的女人,她根本没有看外边。周围一片唉哟的唏嘘,他脸红了。女人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转过身来,是张麻木的瓜子脸,鱼尾纹和皱纹都留下了痕迹。她坐着,却是俯视般地看着巴礼柯。
我?
她笑了一下,牙齿已经不白。笑容很不礼貌地陡然收住。巴礼柯躲避着她的眼神,仓促点头。她站起身,掸掸黑色短裙,从化状台上捞了卷卫生纸塞进包里,然后说:走吧。巴礼柯像条驴,低头跟着她走了。
19
你今年多大了?
走到空荡荡的巷子时,巴礼柯的心跳才平缓了一些些,他这样说话。前边钉着路面的高跟鞋停下来,接着又钉起来。
二十五。
你是哪里人呢?
四川。
四川哪里?
你们这些人净整这些没用的。
巴礼柯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看你不像是四川的。
那老板你说呀,你说我是哪里的我就是哪里的。
我看你是江西的。
前头的步子停下来,接着又走起来。
江西哪里的?你猜猜看。
瑞昌县的。
女子转过身来,从上到下打量巴礼柯,眼里露出恶毒的讥诮来。后来那讥诮的光又变成屈愤的怒火。
对不起,今天不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