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杨廷和一身蓝色官袍,脸上带了点风霜留下的皴,在撷芳殿,太子的书案前见了礼。
“臣杨廷和,参见殿下。”
“起来吧。”朱厚照吩咐刘瑾,“看座。把凳子往炭盆旁边摆一摆。多日不见,我们的杨先生要冻坏了。”
“多谢殿下体恤。”
这都是自己人,就简单客套一下。
随后朱厚照问道:“今日怎么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
“也没有。臣这次回京是交差,很快又要返回青州。就是心中有些见闻,想要说与殿下。”
说话间,他就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疏递交给了刘瑾。
奏疏上五个大字:《青州赋税书》
“以微臣在青州所见,越是优等的良田越是容易落入宦官大户之手,贫瘠、次等的田地反而会加在小民的头上,可缴纳赋税的却尽是小民,且这些自己拥有土地的还算好的,青州之民,有地者只十之二三,为人佃作者占了十之七八,朝廷所划的官田赋税苛重,岁仅秋禾一熟,一亩之收不能至三石,少者不过一石有余,所要缴纳的,重者要一石,少者亦七、八斗。佃人竭一岁之力,粪壅工作,却仍有今日完租而明日乞贷者。”
杨廷和说的其实也就是土地兼并之事,他在青州只看到了些表象,再多些年头思考才会越发深刻吧。
一个农业为主的国家,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土地。可解决好土地的事情又是非常的困难,不要说他一个幼年太子,就是康熙那样的皇帝都很难干成。
这事万千至重,又千万不能着急。至少不能在现在这种根基尚浅的情况下干。
其实他也已经在做准备了。有能量做成事情,这‘能量’无非钱和人两个最重要,人里面又分文武。文,已经在找了,武,王越带出来的人都算是他的,我们总是从太子的角度思考问题,觉得要招揽,其实从一些边军的角度来思考,他们更想攀上太子的门楣,有这个后台许多事做起来才有底气。
当然,这些都不是今天想明天就能完成的,需要时间。
朱厚照脸色肃穆了起来,这事儿他得妥处。
但杨廷和继续说:“臣岂非不知以下犯上乃为大忌?但有山东按察使齐宽纵容家奴,或低价购买、或以所谓投献之法,侵夺民田已有数万顷。其罪罄竹难书!”
这是三品大员,不是他能一个四品官应该能撼动的。
按照道理他也不该越级来说这件事。
而对于朱厚照来说,他作为杨廷和背后的人,现在臣子上报了这样的大案,他必须要有所表态,否则先前的贤名和现在纵容贪官的行为就不相符。
而且还会打击这类还算心中有正义的官员的积极性。
但除了要在某种程度上支持杨廷和的工作,作为上位者也要从大局考虑措施是否得当,不能任他胡搞,突破了计划。
还要注意,不能说得太具体。因为杨廷和就是这样简单一说,实际上是什么情况?谁知道?
“这份奏疏……我要好好收着作为一种提醒。”朱厚照端详了几眼,心中已有计较,他首先要有作为人家后台的觉悟,“至于那个齐宽之事,你尽管按照你心中的想法去做,万事有我为你做主!还记得伱去青州时,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莫要丢东宫的脸!”
“嗯。我说你怎么迟至今日才来见我。是心中几番犹豫吧,如果到撷芳殿什么都不说自然是有负我一番心意,如果说了……你杨廷和犯的可是官场大忌。”
杨廷和以头触地,“英明无过殿下!”
“不过本宫可不管什么忌不忌的,百姓的事办不好,朝廷的官就是没当好。若是你力有不逮的地方,给东宫来封信。你先前犹豫,我不管。现在到我这里说了这件事,回去行事便不可有半点犹豫,要让他们知道,大明朝还有个东宫太子。这是有勇,你先记住。”
杨廷和心潮激荡,臣服叩首,“臣谨记!”
“这份《青州赋税书》我会看完,但也只能先锁上。青州之弊非我大明一地之弊,两京一十三省尚不知有多少齐宽,但兼并土地之事非同小可,你我都得等上一等,等时机和条件成熟。这是有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廷和是何等聪明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