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时前,广濑明在充满闷湿空气的温室前遇上星野一彦。当时,他左手拿着装炼乳的纸杯,刚要走进温室。在这草莓结实累累的盛产季节,加上天气晴朗,园内满是游客。广濑明排在队伍后方,由于温室入口狭小,且是分批参观,入口一带一直是大排长龙的状态。
在队伍前头的星野一彦嚷嚷着:&ldo;没听过采草莓还限时间的!&rdo;明明是星期天,这个人却一身西装,显然还不是廉价品。设计时尚的窄版藏青西服非常有质感,以一介上班族而言,确实是无可挑剔的打扮,但穿成这样采草莓,在人群中格外突兀,何况是只身前来,益发引人侧目。看情况,他肯定不是早早解决假日加班的工作后,直接从公司赶来陪家人过周末。此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感觉是刚好介于年轻人与中年男子的中间岁数。一头短发、鼻梁高挺,眼睛与耳朵都很大,虽称不上五官端正,嗯,倒颇有个性的‐‐广濑明如此暗忖,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星野一彦电到了。
&ldo;我们必须限制各位游客待在温室内的时间,希望您能体谅。不过,三十分钟其实相当充裕,可以吃到很多草莓喔。&rdo;这位草莓园的女性工作人员,颈子与腰部都胖墩墩的,给人丰满柔软的印象,说起话也很沉着稳重,气质温吞且悠哉。
&ldo;限时三十分钟?我有没有听错!&rdo;星野一彦一脸不甚服气地踏进温室,边嘀咕了句:&ldo;你们不是号称草莓吃到饱吗?&rdo;
&ldo;总之,请先尝尝吧。&rdo;
对耶,明明说是采草莓吃到饱,却限时三十分钟,的确有点赶。广濑明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觉得这家草莓园有些小家子气。
温室内,开心采着草莓的游客大多是一家子或情侣,单独一人的寥寥可数。广濑明心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若是去保龄球馆又另当别论,会独自跑来采草莓的,不是热爱草莓,就是疯狂为温室着迷。看到独自默默打着保龄球的人,还能上前搭话:&ldo;您打得真好,是来练习吗?&rdo;面对独自采草莓的人,却说不出&ldo;您采得真好,是来练习吗?&rdo;
只不过,心上那股别扭的感觉没多久便消失无踪。广濑明拨开绿叶,发现红通通的草莓,伸手摘下后沾上炼乳,放进口中一咬,那彷佛将慈祥母亲的温柔悉数融入的香甜奶味,结合草莓特有的微酸,登时渗入五脏六腑,广濑明不由得兴奋起来。这么美味的草莓,再多都吃得下。看着吧,我将征服整座温室,把所有草莓扫个精光!
只不过,不到十分钟,她就频频看表,难掩不耐地嘟嚷:&ldo;唔,时间还没到啊……&rdo;此时,星野一彦恰巧站在她正对面。只见他弯下腰,摘了颗草莓就要放进嘴里,忽然又一脸厌倦地望向手上的草莓,像不小心和烦人的后辈对上眼,忍不住嘀咕&ldo;哦,你还在&rdo;,接着便郁闷地将草莓放入纸杯。而后,他瞄一眼时间叹口气,抬起头的剎那,不意与广濑明四目相交。他先是一愣,旋即露出微笑说:&ldo;没想到三十分钟满长的。&rdo;
广濑明也有同感。草莓的确美味,但无止境地吃下去毕竟会腻。沾着杯里的炼乳尚且能吃上一阵子,一旦炼乳用尽,单吃草莓根本撑不了多久。可是,时间没到就中途退出,又不免觉得吃亏。
&ldo;是啊。听到限时三十分钟,我原本还嫌太扯。&rdo;广濑明应道。
&ldo;刚才进温室前,我向草莓园的阿姨抱怨过,让人家采草莓限啥时间,实在太小气。&rdo;
&ldo;嗯,我刚刚听到了。&rdo;广濑明坦言。
星野一彦有些脸红,&ldo;你听到啦。唔,待会儿离开前,得向阿姨道个歉。&rdo;
&ldo;您在这方面满有礼貌的。&rdo;广濑明不确定遣词用句上该客气到何种地步,此外,男子当场认错并打算道歉的态度让她颇有好感。&ldo;不过,您为什么穿着西装,一个人来采草莓?&rdo;
于是星野一彦娓娓道来。今天他原要与交往两年的女友吃晚餐,对方却临时取消约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决定跟风采草莓。
二
&ldo;所以那个也是谎话喽?&rdo;广濑明在东京都内某公寓的自家住处里,一副焦躁到很想搔头抓耳的模样。
&ldo;那个是哪个?&rdo;我嘴上这么说,心却很痛。
时值十二月中,而所谓的地球暖化彷佛只是一时的都市传说,一连好几天都是大冷天,广濑明的屋内却没开暖气。不知这是她的报复手段,还是单纯忘记打开暖气电源,不然就是我突然上门提分手,害她一肚子火,根本不觉得冷。总之,寒冬的假日里,我端正跪坐在地毯上,随时准备伏地谢罪。现下虽已傍晚四点多,天色仍亮。
&ldo;告诉你,&rdo;坐在驼色沙发上跷着腿的茧美,一口喝干罐装啤酒,懒洋洋地开口:&ldo;这个男的,在女人面前讲的九成都是谎话,所以不管你指哪个,一样是谎话。说到底,他跟你的这段感情,根本就是谎话堆砌而成的集合体。&rdo;
&ldo;不是的,&rdo;我连忙否认,&ldo;我真的是被女友放鸽子才去采草莓。第一次见面时跟你讲的那些话都是真的。&rdo;
&ldo;下一句就是&lso;而且,我爱过你也是真的&rso;,看吧,这男的就是这种人。&rdo;茧美伸出长长的手臂,胖胖的食指指向我。她的体形硕大,四肢粗壮,从头到脚都是超大尺码。不仅如此,她态度蛮横无礼且八风吹不动,在我眼中,怎么都只能当她是异形而非人类。相识两个月,即使每天上哪儿都同进同出,和她共处愈久,愈发现她是个谜。不久我就逐渐认为,物种上她虽然和我们一样属于灵长类,但显然是不同科的,可是到了现在,我已压根不觉得她和我们是同一个星球上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