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老人家说的话,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婉婉。
许蕴喆几度感觉自己会晕厥,但他始终没有。他不知道是否因为外公紧握着自己的手。
他发现才短短一个月不见,外公比从前衰老了很多。他的头发全白了,找不到一根黑的,脸上的皱纹也比从前多了很多。许蕴喆看着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嶙峋的骨架上包着一层皱巴巴的表皮,上面长满了老年斑,指甲灰白没有血色。
许蕴喆忽然悲哀地想,自己老了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ldo;外公,您想妈妈吗?&rdo;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轻轻问。
老人家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顾问:&ldo;婉婉,清明节你吃青团了伐?爸爸这里有你最爱吃的豆沙青团,给你留着。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吃,好伐?&rdo;
许蕴喆提起一口气,有些咽不下去,良久才默默点了头:&ldo;好。&rdo;
正在这时,原本等在不远处的齐骧快步走来,俯身在许蕴喆的耳边低声催促:&ldo;你该走了。&rdo;
许蕴喆不明所以,抬头讶然地看他。见他面色严峻,许蕴喆突然意识到这次探望是一次&ldo;特许&rdo;。一时间,感激和诧异满溢许蕴喆的心底,他立即在齐骧敦促的眼神中起身。
他犹豫了一下,弯腰对老人家柔声说:&ldo;外公,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rdo;
&ldo;啊,婉婉要走了么?&rdo;老人家失望地望着他。
许蕴喆的喉咙发紧,勉强地笑了一笑,跟着齐骧匆匆离开了。
许蕴喆心事重重地跟在齐骧的身后,不多时便走出防护门外。
齐骧止步道:&ldo;我要值班,不送你了。&rdo;
&ldo;谢谢你。&rdo;许蕴喆由衷说道。
他点点头,转身打开门,重新回到了冰冷又温暖的防护门里。
小的时候‐‐甚至,在不久前,许蕴喆仍记得幼时外公对自己的好。外公是那么疼爱他,以至于他每一次受到妈妈的责骂时,他总能躲在外公厚重有力的羽翼下。
可是,事到如今,许蕴喆不得不承认这一切或许只是他对童年美好的臆想。他说不定错过了很多,说不定给残忍和冷漠加了滤镜,才会有那么多的谅解。他还该谅解外公吗?外公把一切都忘记以后,仍惦记着给女儿买漂亮的衣服和玩具,仍希望女儿一辈子不要离开自己……荒谬让许蕴喆突然不知自己被置于何地,令他周身发凉。
他没能和过去道别,因为他发现,只有他自己留恋,也只有他自己想着道别。妈妈一心想着从过去离开,而他呢?他不活在任何人的过去里。
许蕴喆的步伐沉重而茫然。离开医院前,他四处张望,找到洗手间的方向,要去洗洗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ldo;病人的病情尚未稳定,这个时候,是不允许家属看望的。这个在学校里,没有老师教你吗?这个病人入院前,我有特别交代过你们几个吧?你是这批学生里,最认真的,怎么犯这种低级错误?何况,会诊时我不是说过,任何人要探视这个病人,都得经过我的同意吗?&rdo;
听见走廊传来一个不陌生的声音,许蕴喆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刚刚扑往脸上的水还没擦干,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是傅红鹰的声音,难怪刚才齐骧让他马上离开,许芸婉不希望他来探望许仲言,傅红鹰应该也是。
&ldo;对不起,我确实忘了。以后一定注意。&rdo;齐骧抱歉地说。
傅红鹰沉默几秒,叹气道:&ldo;怎么能忘了呢?这是很重要的病人。算了,这回就原谅你。但你要记住,没有我和主任的允许,在病人的病情稳定前,绝对不可以再让任何人探视他。这对病人的治疗非常重要。&rdo;
她说完后,走廊外再没有对话的声音。
许蕴喆把脸擦干净,仔细听外面的脚步声,却没办法判断他们离开了没。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一时不敢往外走,担心遇上傅红鹰。可是,见到那位实习医生以前,他还和一名护士说过话,傅红鹰想知道谁来看过许仲言,一点儿也不困难。
许蕴喆不敢想象傅红鹰把事情告诉许芸婉以后,他回家要如何面对妈妈。他想了想,与其回家后被妈妈责怪,让妈妈伤心,还不如主动向傅红鹰坦诚,这样说不定能够得到她的信任,让她不告诉许芸婉。反正,现在外公已经住在医院里,记不得人了,一切无法改变,傅红鹰既然是许芸婉的好朋友,应该也不愿意让她多烦忧吧。
许蕴喆鼓足勇气,抬头挺胸,正要走出洗手间,忽然再次听见傅红鹰说话的声音。
&ldo;喂?砚深。不好了,刚才芸婉的孩子来看过老人了。&rdo;
第九章-7
&ldo;砚深&rdo;?她指的是谁?
许砚深吗?为什么?许蕴喆一直担心自己来探望外公的事被妈妈知道,因为害怕被傅红鹰撞着,所以才匆匆离开,却想不到傅红鹰在得知他来以后,首先选择通知许砚深。
不,或许不是选择,或许是一个理所应当。可是,为什么?难道不应该先告诉许芸婉吗?
&ldo;你看,你没有爸爸,我没有妈妈,我爸虽然不算什么成功人士,但还挺靠谱的。我们撮合他们在一起,怎么样?这样我们成为一家人,就能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rdo;
突然间,这句曾几何时听过的话出现在许蕴喆的脑海里。他重新听见,重新愣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