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源自父亲影响的余孽逐渐消失,罗邱淇依旧过着很平静的生活,复学、毕业、工作,每年年初制定一个有可能实现的目标,虽然大多数时候在忙碌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与阮氏竹进行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十二月初,那天罗邱淇开车从外面回家,路上发现很多商店已经在布置圣诞节的饰品和玻璃贴纸,氛围堆砌得很好,彩灯闪烁,可能今年圣诞节也会有局部的人工降雪。他将车子停在路边,看着商店内工作人员架着梯子爬上去装饰的圣诞树,想象了一下要是阮氏竹站在圣诞树下,那些泡沫落在他的头顶,他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回到家后,罗邱淇按照他们约定的时间打电话给阮氏竹,问阮氏竹想不想在圣诞节前来一趟香港,或者他去越南找他。阮氏竹说话慢吞吞的,声音很轻,像蒙着一层湿雾。他说“算了吧,我这边不方便”,说“再等等就去”,说“我没有不想见你”,最后才说“我想你的”。罗邱淇那两个月同样两头受难,罗德曜时不时地叫他回去住两日,外界媒体吵得又凶,他像被圈在一座孤岛上,用电话线作媒介,听到近千公里外阮氏竹的声音,和感受到他谈及思念的重量。罗邱淇没有为难他,叮嘱阮氏竹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他,随后挂断了电话。第二天罗邱淇同罗毓回了一趟祖宅,罗德曜见他整天心思不在身上,吃个饭也魂不守舍的,厉声质问罗毓原因。罗毓看了眼罗邱淇,解释说是因为罗邱淇在家里闷得久了,罗德曜思虑再三,终归给了他松口气的机会,放他出去玩两天。罗邱淇从祖宅回去,立刻订了飞往越南的机票,罗毓知道,倒没说什么。第二天他落地越南河内,重复上次离开阮氏竹的路线,回到老街的那个小县城,见到了马房里一脸呆滞地嚼草料的baboo,却没看见阮氏竹。房子里另外住了不认识的人,罗邱淇跟他寒暄几句,得知阮氏竹和一位孕妇前一天就走了,临走前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住在这里照顾那匹马驹。这是项肥差,有钱又有的住,就是阮氏竹没说清楚什么时候回来,他要是太长时间不回来,人就走了,不然也没人非得守着一匹没用的马。守房子的人听说罗邱淇以前住这儿,着实惊了一跳,给他递了支烟,还准许罗邱淇进房查看,罗邱淇一推开卧室门,就在床头柜上看到了被剪断电话线的座机。身后着急慌忙地传来撇开关系的解释,守房人称他早上来这座机就是这样了,本来他还挺惊喜的,谁知道电话线断了,白瞎了这么贵的东西。罗邱淇又给了守房人一笔钱,另外出具了他放在柜子里的土地产权证书,守房人无话可说,在这儿一晚上没睡,怎么来的怎么走了,留罗邱淇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他回想初见阮氏竹的情景,回想阮氏竹听他说话时眨眼的频率,回想他们接吻、上床,回想他隔着火车的车窗握住阮氏竹的手。罗邱淇有时觉得自己像baboo,啃回忆像baboo啃草料,啃到一无所有,仍在重复啃噬的动作。分开后罗邱淇总是想他,这是没有办法缓解的事。两千年的此刻,阮氏竹又说分开,他没等罗邱淇说话,收回绑好了纱布的那只手,回到病床边。小玲因长时间的断食而休克,完全恢复至健康活泼的状态仍需至少半个月的时间,尤其是她刚醒过来,不宜面对乌泱泱的一群政府官员。阮氏竹配合护士将人请走,冲了小半杯白糖水,扶小玲喝了几口。小玲喝完过了会儿便睡着了,罗邱淇按灭灯光,关上盥洗室的门对阮氏竹说:“我陪你回去。”阮氏竹正在洗杯子,水流发出沙沙的声响,转着圈地消失不见,空气里隐约掺进几缕甜味。罗邱淇拿走杯子放在旁边,低头吻了阮氏竹的额头,说:“听我的话。”使馆的人第二天下午又来了一趟,小玲勉强回答了几个问题,然后关上门单独说了些话。阮氏竹和罗邱淇都不得在场,他们再进病房后,小玲忽然变得沉默寡言,问阮氏竹她会不会要坐牢。阮氏竹哄她说“不会”,其实他也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解释死亡的命题。母亲的去世让她在这个世界上能感受到的微乎其微的爱有少了许多,但她偏偏展露出一副很懂事很听话的模样,护士送她两块水果糖,她就不再追问了。第三天回国的时间正式敲定,就在这周的周末。落地越南后小玲将被越南当地警方接收,阮氏竹将会一路陪同,直到小玲被福利院收容,彻底安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