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哥……这个,这个到底是什么咒术?是巫罗秘法么?”戚隐心里惴惴不安起来,他总觉得这个咒术不像扶岚口中说得这么简单。
扶岚没有回答,却忽然问:“弟弟,你害怕吗?”
戚隐想骗他说不怕,扯了好半天嘴角也扯不出一个笑,垂头丧气地道:“哥,我怕。”
“这很好,”扶岚的声音平静又恬淡,“你的祖先在妖魔的侵袭、猛兽的威胁下艰难生存,繁衍至今。是恐惧让他们躲避危险,离开死亡。小隐,不要害怕恐惧,它会帮助你逃离致命的袭击,让你活下来。”
扶岚垂下眼眸望过去,那一双妖异的血眼离他越来越近,魔龙在深渊里抬起了盘虬的身子,坚硬的鳞甲摩擦岩壁,黑色玄武石化为齑粉。
魔龙耸起铁甲一般的脊背,呼出灼热的吐息。它阴森地注视着扶岚,低声咆哮,嗓音低沉醇厚,回荡在冰海之间。
“扶岚,你这个天地不容的怪物!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蓦然间,魔龙长嘶,冰海卷起大浪,湍急的水流包围了扶岚。那条狰狞的巨龙被锁住了尾巴,却依然能够翻江倒海。叶清明、黑猫和猪妖缩在洞窟里,巨大的漩涡卷着白花花的浪潮车轮一般滚过岩壁,蛮横的吸力拉扯着他们,仿佛要将他们撕成碎片。扶岚悬浮在那暴烈的漩涡中心,漠然望着咆哮的魔龙。他隔着浩瀚冰海,对戚隐说道:
“最后一句话。弟弟,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孤单一人,因为我们兄弟二人同生、共死。”
话音刚落,小鱼就消失了,淡青色的光晕,像一盏风中的枯灯,闪了一下,就熄灭了。黑暗再次笼罩了戚隐,戚隐连喊了几声哥,无人回应。在这个冰冷阴森的神墓里,他三个同伴半死不活,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那个可怖的妖怪。戚隐吸了吸鼻子,摸了摸额头,小鱼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吻,仿佛还残留着他哥哥的温度。
符咒结界塌了半边,剩下一半也快到头了。戚隐把云知三人挪到斗室最里头,把黄金俑推倒,用足了吃奶的劲儿,把它滚到云知三人边上,遮挡了他们仨的身影。然后插起问雪剑,支起一个灵剑结界,若是他失败了,至少能抵挡一小会儿。
他蹲下来看戚灵枢和云知,把戚灵枢的手搭在云知腰间,又把云知的手搭在戚灵枢腰间,让他俩看起来像相亲相爱的好兄弟。
“二位老哥,神墓底下承蒙照顾,要是我死了,会在天上保佑你俩的。”
又转眼看方辛萧,这姑娘躺在他俩身边,显得有点多余。戚隐让她面对岩壁,背对云知和戚灵枢,道:“对不住了,辛萧师妹,本来应该听你的话儿不去招惹我爹的,结果连累你了。唉,以后不要和我们扯上关系了,我哥那傻蛋不是你的良配,忘了他吧。”
正在这时,石门轰然倒塌,暴怒的妖怪浑身浴血,在门口咆哮呼号。
戚隐站起身来,拔出归昧剑,抬起眼的那一刻,满布血污的脸杀气毕现,恍如一柄利剑拔出剑鞘!
他跨步向前,妖怪亦嘶吼着冲过来,父子二人同时对冲。戚隐在临近妖怪三步远的地方身子一矮,整个人后仰着躺下,归昧剑锈蚀的剑刃从妖怪的下颚一直划到尾部,滚烫粘腻的鲜血瓢泼大雨一般淋遍戚隐全身。
妖怪痛极怒吼,摆动八肢,转过身来。
娘的,划偏了,没命中心脏!
戚隐手脚并用爬起来,跑出斗室。
“爹,出来!儿子陪您打!”
妖怪被他彻底激怒,狂吼着再次冲了过来。
戚隐跑上大殿,磅礴剑雨紧紧追在他身后,几乎贴着他的脚后跟扎进地面。大殿的地砖已经满是窟窿,虫蛀似的,惨不忍睹。回头看,妖怪已经距离斗室已有一段距离,戚隐咬紧牙关,猛然转身,朝妖怪奔了过去。
他必须靠近他的父亲,才能挥出致命的一剑!
剑雨癫狂,数不清的利剑蒙头扎下来。他用尽全力御剑,十指掐出鲜血。这一次超常发挥,归昧一御即动,呼啸着在身侧盘旋,凄冷的剑光扭出青白的曲线,砰砰隔开数道剑影。但仍然有剑影躲开归昧,生生扎进戚隐的后背。他没有云知和戚灵枢的敏捷身法,纯粹凭着直觉躲避,凭着扶岚给他的强大自愈能力硬抗!
他一路躲,从地上堆积的巨大妖骨嘴里爬进去,剑雨追在他身后,将苍白的骸骨碾成齑粉,他又从胸腔里连滚带爬出来,后头的妖骨已经整个崩溃,碎成一地粉末。这一路简直是他平生走过最长的路。无数次,他像一只耗子一样被钉在地面,身后他的血痕蜿蜒绵延,触目惊心。剑影在身上消失,剧痛之后,所有伤口迅速复原,他抬头看,还有三丈的距离,妖怪在殿宇中央怒吼咆哮。
有悔剑铮然一啸,朝他袭来。归昧正面迎上,两把剑相撞,碎光迸溅。归昧被打了出去,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所有剑雨重新排阵,齐齐转向戚隐。
戚隐没有停!他咬着牙,忍着浑身的痛楚画符,张出一个摇摇欲坠的结界护住自己的心脏。
很多年前,他在吴塘上学塾的时候,也经常像这样被打成猪头。他蜷缩在深巷的墙角,像一只快要死掉的耗子。他无数次幻想他的剑仙父亲从天而降,拯救他于水火。到那时,他就可以乘着他父亲寒光凛冽的宝剑,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化为一道虚影,消失在天际。可父亲从未出现,他像一只灰头土脸的老鼠,磕磕绊绊地长大。后来他想明白了,自古以来,凡成大事者都有一个悲惨的童年。伏羲、女娲,巫山里施云布雨的神女,撞倒不周山的共工,这些诞生于虚无的远古诸神,没听说过哪个有爹有娘的。说不定他这个可怜虫,终有一天也能变成人人敬仰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