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么问?”夏弥在听见这个问题后微微一顿,侧着头好奇地看向楚子航。
楚子航看着她,认真地看着她,看那黑色的丝从耳畔垂到殷红的嘴角,看那化妆之下隐藏的,那岁月里素淡的年轻女孩的面颊,红袍下裹着的瘦瘦的小腿,那些过往的记忆在暗流中不断地上浮,想要突破激流回到水面的阳光之下。
他惘然了许久,最后低垂眼眸,确定了什么似的。
“我们以前就认识了。”楚子航说道,“在仕兰中学的时候。”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些释然,仿佛冰川融化后,其中冻结着的那个过去的自己睁开了眼睛。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夏弥身上一直嗅到的那股熟悉的气味是什么了,那是过去记忆的味道,藏在数年前那个夏天的阳光和栀子花开的气息。
年轻的孩子总喜欢用汽水、阳光和暑假来定位过去的时光,而在楚子航的心中,象征着那段时间的锚点,不过于那个轻盈的,美丽的,曼妙的影子的身姿和气味,那股栀子花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气息。
那是属于夏弥的,独有的气息。
栀子花的香味如山风般吹过记忆的山岗,带着满原的花香和山头那个女孩在阳光下白色的剪影袭来,她身影是修长的,脖子是修长的,腿也那么修长,轻盈地在记忆的花海里旋转,舞蹈,跳着学生时期的芭蕾舞蹈,歌唱着耳熟能详的旋律。
他记起来了,那块消磁后的硬盘最深处的角落,那些永远不会被删除的记忆重新被读写,因为那是在无数次的梦里,梦的最深处反复咀嚼的碎片,它们永远不会消逝,即使一度被潮水蛮横地抹去,最终也会在沙滩边上赤脚男孩执着地重新书写后留下。
过去的那个男孩一定是爱过那段记忆的,视以为人生中最为不舍得丢弃的经历,所以在那么顽固地一次又一次提醒楚子航,你曾经遇到过一个女孩,请不要擅自地忘记她。
“师兄,你说的没错哦,我还以为你到最后都记不起来呢。”夏弥偏头看着楚子航,看着这个男孩的目光有些惊奇和耐人寻味,“我们可是初中同学呢,不过后来我转学走了,亏你想得起来啊!我还以为你从来都没有记住过我呢!”
“我只是忘记了。”楚子航说。
可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呢?那段记忆现在正如同沸腾的气泡一样涌上来,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啊,他们是同学。
那个女孩曾经是篮球队的拉拉队长,也是仕兰中学附中的舞蹈团团长,男孩们追捧着她为她欢呼,为她疯狂,但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却是在篮球场边上对那个挥洒汗水的沉默男孩欢呼鼓掌。
那一株巨大的梧桐树,栽种在院落里,外面的蝉使劲地鸣,树下的小屋窗沿上爬过微凉的风,他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背后是无声的舞蹈,黑色的天鹅旋转。
微风吹过她的脖颈撩起了几根丝,下面是晶莹湿润的汗水,肌肤娇嫩如婴儿藏在黑色的紧身服下就像泥土埋着尚未孕育完全的春芽。
他坐在那一间记忆角落的屋子中那么久了,每一次站起身回头时都找不到那个人影,整个屋子独留他一个人,空荡荡的,他想要呼唤她的名字,梦就醒了,唇齿边还留着她名字的痕迹,记忆却像是泡沫一样消散。
可这一次,他记起了那个名字,也记起了一切。
大群的野马在记忆的花海里奔过,马蹄踩碎片片花瓣,卷着狂风吹上刺眼的蓝天。
“夏弥。”他说。
“师兄,我在这里哦。”身旁的夏弥悠然回答他。
那模糊的人影,优美的舞姿,栀子花的气味,一切都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坐在他身旁的女孩。
楚子航看着女孩,女孩也认真地看着他。
“我还以为师兄你永远都记不起来了。”夏弥叹息,“在芝加哥重新见到你的时候,你没认出我,真是让我黯然神伤!”
“你为什么不主动说呢?”楚子航轻声问。
“这种事情如果我先说的话,就显得我很没底色好吧!”夏弥龇牙咧嘴地挥拳,不高兴楚子航的不解风情,“就算要提起,也是师兄你先提起好吧!就算你说一句,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我都会大方地告诉你我是你的初中同学!然后让你再仔细琢磨一下过去的细节!非要我去说,我们以前一起去过水族馆,一起看过电影,一起写过作业,你才满意么?绅士风度不存在啦!”
她仰着头,有趣又搞怪地吐槽着身旁楚子航的不解风情,解释着为什么要隐瞒那段过往,每一句说得都很有道理,男孩只是听着,没有反驳。
“是这样么。”楚子航点头。
他心中最大的一个疑惑被解除了,果然啊,他很久以前就认识夏弥了很久以前,夏弥就在观察他了。
“唉!直男!”
夏弥叹了口气,缩在了那身华服之中,眯着眼睛看着满街的华灯溢彩,“怎么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了?师兄难道是终于因为我的美色而开窍了,所以忍不住扯拉一下关系,为接下来的大胆言做铺垫?如果是的话,那我可要给师兄你判死刑的哦!”
“不是,只是忽然想起来了。”楚子航说。
然后他陷入了沉默,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他不说话,夏弥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和他肩并肩,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嗅到彼此身上的气味,复杂和扭曲,安静和祥和,互相交融着,互相侵蚀,仿佛要角斗出一个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