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从夜里打到天亮,阵地前尸横遍野。章林坡眼巴巴地盼望西华山传来捷报,以吸引共军西黄集守军回援,可是迟迟没有消息。
好消息迟迟没来,坏消息却不期而至。
早晨七点,杨邑在电台里报告,共军采取穿插分割的战术,将国军两个营有余的兵力陷于不拔,五百多人去向不明,西华山战斗以进攻失利而告破产。
章林坡差点儿没有晕过去,脸当时就黑了,厉声质问杨邑,共军西华山防线到底有多少兵力?
杨邑老老实实地回答,建制部队仅有两个营的兵力。
章林坡气不打一处来,又问,那共军的主力在哪里?
杨邑说,依卑职浅见,其主力应云集在西黄集,准备打我歼灭战。
章林坡怒吼,胡说八道!西华山乃共军后方基地,战斗最先打响,共军能够按兵不动吗?
杨邑说,窃以为,共军并未分兵,其战术乃反其道而行之,以防御假象迷惑我军,待我兵力集中于不利展开地区,必然反攻,守点拉线铺面,是陈秋石防御战术的一贯伎俩,望师座明察。
章林坡根本不相信杨邑的判断,扔掉话筒,怒火满腔地对乔闻天说,杨邑无能,视共军为虎。
乔闻天说,从前两轮进攻来看,共军乃仓促应战,兵力调整十分勉强。西黄集之所以久攻不下,可以理解为困兽犹斗,而不是守点打援。
章林坡说,参谋长言之有理!如果是陈秋石活着,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而现在指挥淮上独立旅的,都是白面书生,他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气魄去跟我玩战术。
我料定赵子明不敢轻易出动西华山守军,他要防止杨邑杀回马枪。
乔闻天说,如此甚好!我部只要坚持至下午,权且放弃进攻棋仙寺,调三旅机动部队南下,西黄集应该不难攻下。
于是再打,再打还是打不下去。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鏖战,三个团各有一部分,总共将近两千人都用在窑冈嘴至西黄集之间不足一公里的地段上。当乔闻天搞清楚各部位置之后,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怎么会这样?挤成了一个坨坨,战斗队形怎么展开?这仗是怎么打的?
二旅副旅长白知贤在电台里报告,部队进攻所经路线状况很差,部队为了抢占西黄集,争先恐后走捷径,多数没有遇到反抗。几支部队齐头并进,走到一起才发现,全在一个山沟里。
乔闻天顿时就蒙了,结结巴巴地说,师座,情况不妙啊,这就像猛虎赶羊群,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全都赶在虎口下了。我研究了战例。在官亭埠战役中,陈秋石就是采取这种战术,把松冈联队的两个中队和汉奸的两个团驱赶至官亭埠东南,聚而歼之。
陈秋石?章林坡打了一个冷战。不会吧,陈秋石在哪里?陈秋石昨天已经被埋在妙皋峰了,难道他借尸还魂了,难道他诈尸了,难道他阴魂不散?
就在章林坡神情恍惚的当口,一个参谋跌跌撞撞地跑到掩蔽部,脸如土灰,报……告,师座,大事不妙……陈秋石来了,他……要跟……师座……通话……自始至终,这个参谋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章林坡一屁股瘫软下去,闭上眼睛,两颗眼泪从眼角落下。
乔闻天问,陈秋石在哪里?
参谋还在结巴,在,在二号……指挥所……电台……里……
在二号指挥所里,章林坡终于听到了他既熟悉又痛恨的声音:章林坡将军,我想你不应该意外,兵不厌诈嘛,当然也包括诈尸。
章林坡对着话筒咬牙切齿地说,你想怎么样?
陈秋石说,很简单,我想和平。现在,请允许我把当前的态势向章将军介绍一下。自昨晚章将军悍然发起大别山战争以来,我军先后在西华山战场、窑冈嘴战场、西黄集战场毙伤贵部一千余人,其中生擒七百人。目前,我西黄集两个团已对进犯之敌二千余人进行集中控制,贵部兵力虽多,但无法展开战斗队形,坐以待毙。另,我部之西华山部队两个营业已实现战术机动,在司坡店以北二十里集结待命,如果需要,他们会在一个小时之内投入西黄集战斗。再有,我部棋仙寺守卫二团,已以小部兵力钳制贵部三旅,而以主力南下至罗家集以南十公里处。如果需要,他们会在半小时之内投入西黄集战斗。基本情况就是这样,请章将军权衡。
章林坡的军装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里面的衬衣也被扯得乱七八糟,脑门上汗珠滚滚,眼神错乱迷离,拿着话筒的手不停地抖动,半天才说出话来‐‐请问,你是人还是鬼?
话筒那头平静地说,我是新四军淮上独立旅旅长陈秋石。贵部从哪里来,还请回到哪里去。
章林坡把话筒高高地举起来,牙帮骨在那一瞬间高高凸起,就在即将往下扔的当口,他的手又停在空中,然后转着圈子,像啃梨子那样对着话筒喊,遵命,遵命,他‐‐妈‐‐的,老‐‐子‐‐遵‐‐命!
九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梁楚韵粗略地计算过,那天晚上从马灯罩突然炸裂,马灯熄灭,到马灯重新燃起,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陈秋石基本上没有说话,完全受史吉合和刘锁柱的支配。等陈秋石出门,老山羊已经等在门口了。陈秋石上马之后,史吉合还朝马屁股后面拍了一掌,但是老山羊没动,抬起蹄子原地转圈。这时候陈秋石又从马背上跳下来说,老山羊不着急,就说明问题不大,不要风声鹤唳。
果然,很快就有战士过来报告,南岳书院西北暗哨被杀,接着,刘锁柱也跑了回来,扯住陈秋石就往马身上推,陈秋石问,怎么回事?刘锁柱火急火燎地说,有一股身份不明的人,已经潜到书院外围,动机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