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甄昊不回答,华阳毅再问:“甄瑛与晚晴的婚事?”
听到这句话,甄昊又回想起在大殿上华阳毅的逼问,只觉得心里毛毛的,又心中微微有些想笑,仔细思忖片刻,的确,华阳晚晴是华阳毅的女儿,而自打他为华阳晚晴定下婚事的那日起,他却还未曾询问过一次他这个做父亲的意见。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还是张开嘴正准备作答,却看见华阳毅抬起手,心一凛,下意识的,甄昊忍不住就要往后退去,但华阳毅的动作更快,他很容易的却被华阳毅拉住。
忍不住抖颤了一下,却看见男人的手在他的面颊前轻轻滑下,随即宽厚的手掌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能感受到一只有力的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似乎在表达无言的情绪。
“舅舅……”一声低唤,甄昊不由低下头,看到一只充满老茧的大手,无言的情绪在二人的躯体间传达,他似乎只能这样呼唤一声来表达这种微妙的情绪。
抬起头看着甄昊耳旁微鬈曲的鬓发,华阳毅忍不住伸出手帮他压了压,随即甄昊听到男人独特又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昊儿,不必紧张,谁都会害你,我与你姨母却不会。”
甄昊仍旧低着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着华阳毅的感情,只是任由男人的手做着一些看起来笨拙的动作。
低沉的声音犹如在叙述一个发黄的故事,华阳毅继续说:“你应该已经记不得了,但舅舅却记得清清楚楚,当你刚刚出世的时候,那时候,你的脚也很小,但却是胖胖的,但我记得你比湫儿还要重一点,你只有这么小……”华阳毅两手做了个比划,划出个襁褓中的婴孩大小。
“太后,你母亲生你的时候非常艰难,我记得后来好几次,她每次对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说,她这一辈子都怀孕生产的时候这么难看过,她或许常常讥讽你,你是不是常常怀恨在心呢?她因为怀着你,吃了很多苦,但她虽然嫌弃自己哺乳的模样难看,但却还是坚持喂养你,她在生育你后,原本苗条的身材再也回不到原来,有一段时间她甚至都不愿意见人。”
往事从口中一一道来,脑海中浮现出长姊的音容笑貌,那个高傲的女人,那个狠辣的太后,因为生产困难,甚至骂过未来的国君是讨债鬼,对于这个孩子她总是不满的,而随着幼子的长大,她有时候甚至会爆发出极其暴戾的情态,矛盾一天天激化,在后来亲母子甚至形同陌路人。
但即使是这样,在即将被驱逐之前,她还是千叮咛万嘱咐,甚至逼着他发毒誓,说一定要辅佐新君,直至太后临终前,他身在北疆,没能与长姊见过最后一面。
血脉相连的长姊,那个骄傲的公主,自打懂事起就样样都要强,即使是与他一起学习剑术,也日夜刻苦,不肯有落后于人的地方,但在入姜王宫后,被困于一片小小的天地,彼时,先王已经有了相伴多年的爱姬,而她在最初也丝毫不愿意低下头来讨好,但后来却因为久久无子,而做了许多她本会嗤之以鼻的事情。
心中虽然焦虑,她从不肯在人前低下头,只有在至亲的人的面前才偶尔会有略微的感情流露,孩子的出声是拯救亦是折磨的开始。
记忆如同潮水涌现于脑海,华阳毅的眼眶有些红了,但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见甄昊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华阳毅继续道:“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正好在冬季,外面寒风刺骨,屋檐下甚至结了人手粗的冰锥,而我与左师墨廷在门外足足守了一夜,你母亲的哀嚎与哭喊在大殿上,有好几次她甚至昏死过去,直到日出时分,我们才听得你的哭声,”他记得他抱着这个刚出世的婴孩,迎着破晓的朝阳高举,心中是无限的喜悦与期盼,却不曾注意过,这个折腾人的“冤孽”,自出生就开始了就显露了他的个性。
甄昊仍旧默然不语,华阳毅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太多,或许昊儿并不愿意再听这些琐事,他已经不是当年缠着自己,喜欢抱着自己大腿的半大的孩童了,他现在是至高无上的君王。
他并不是多言的人,只是不曾想自己还有机会对这位年轻的君主说这些话,他几乎要忍不住继续,他还有太多话想说,但他还是忍住了,最终华阳毅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昊儿,不要记恨她,你母后为了你,吃了很多苦,你能来到这个世上,她付出了太多艰辛,你做她的儿子,她心里总是欢喜的,或许在你看来,她曾屡屡苛责于你,但她的心里,你始终是她的爱子。”
多年的分离,他居然还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如今湫儿她们都大,就连晚晴都要出嫁了,这些孩子的身上留着祖祖辈辈代代相传而延续下来的血脉,作为他们的后裔,他们将继续走下去,新的时代终将来临,而这个年轻的君主,他的步伐又会在哪里停止?
悲喜交加,华阳毅默不作声。甄昊亦然,他低着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回应这位亲长吐露的心声。
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些死去的人无论是多么的亲密,多么的嫉恨,他们都不会回来了,无数的生民,将帅、文臣,姊妹、兄弟,人都有着彼此的亲人,生命的重量层层叠加,是无言的守护与追思。
相对无言,打破这片寂静的是华阳夫人,她在远处看着他们,或许是是太过于担心让她忍不住跟了出来。看见华阳夫人关切的眼神,华阳毅最终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随即转身朝华阳夫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