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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第1页)

一种黑色的、凝胶状的忧鬱情绪在胸中扩大,蝉清楚地感觉到它即将攻占自己的脑袋。

一种舆恐怖、不安、羞耻或愤怒都不同的黑暗情绪充塞蝉的体内,既潮溼又黏腻,同时又让人感觉乾涸。

这是--蝉恍惚地想,这种感觉是什么?

他怀著一种在沼泽中喘息的心情,努力动脑。他对这股前所未有的忧鬱感到困惑、恐惧,一种像是对自我的失望或灰心、幻灭的感情侵袭自己,分不清是沮丧还是恍惚。

难道--下一秒,他唐突地发现:难不成是我内心的罪恶感决堤而出了?罪恶感?怎么可能?!

这一刻,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是呢喃、是尖叫,是怒吼,也是哀求,数量惊人的脸孔同时浮现脑海,是密密麻麻的人脸以及从他们口中发出的各种声音。数量庞大的人脸和声音,让蝉几乎晕厥过去,彷佛洪水一下子涌进眼睛和耳朵似的。

过了一会儿,蝉才发现那是死在自己手下的人们和他们吐出的话语。诅咒舆憎恨的合唱,加剧了黑色忧鬱的侵略工程。

蝉咬紧牙关忍耐著。

这才不是罪恶感,无聊。他咒骂道,状况没有改善。

「是岩西的缘故吧。」声音响起,听起来像是发自鲸的口中,但蝉确信绝非如此。

「岩西不在了,你头顶上的盖子也消失了吧?」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至今為止,你能毫无顾忌地杀人,是因為有岩西在吧?现在岩西死了,你只能被氾滥的忧鬱淹没、窒息吧?」

后面这番话明显不是鲸说的,那些话像鐘声般在迴盪蝉脑中。跟岩西才没关係--蝉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间挤出回应。跟岩西没关係!我在遇到他之前,不就已经在杀人了吗?岩西只负责接电话跟安排行事历罢了,哪有什么挡住罪恶感的防波堤之类的作用。

鲸依然注视著蝉。

我跟岩西没有关係,就算岩西不在了,对我也没有影响。「我早在遇到他之前,就存在这世上了不是吗?」蝉再一次这么告诉自己,然而下一刻,他却惊愕不已。

眼前一片漆黑。就像撞到一团黑色块状物一般。回过神来,蝉发现自己跪倒在地。他知道血气正从脸上流失,突如其来的绝望感让他茫然失顾。「我想不起遇到岩西以前的事。」蝉发现了这个事实,膝盖颓软下去。骗人的吧?他呢喃道。然而话不成声,只发出近似杂音的呼吸声。

力气从身上流失,原本跪立著的蝉完全瘫坐下去。

肌肉使不上力,脚也失去了知觉,即便如此,仰著脖子的蝉还是没有从鲸身上移开视线。他无法移开。俯视自己的鲸没做出任何特别的动作,既不殴打,也没踢踹、绑住蝉的身体,或是取出手枪。只是以那双空洞的眼睛目不转睛地俯视著蝉。然后,等待。

蝉注意到了。这个巨人在等我自杀。

每个人都想死。

这句话压上了蝉的心头。开什么玩笑!他发现右手不知不觉间伸到面前,身体使不上力,只有右手有感觉。而手正握住刀子,刀尖朝著自己,预备著。

咦?

简直就像要刺死自己一样,蝉慌了。儘管慌张,身体却不听使唤。每个人都想死。这句话再一次在耳畔响起,这次蝉回答了:「嗯,没错。」我一直想死啊--他说。正好,我早就想除掉从内臟扩散到胸口、脑袋、身体各处的黑色忧鬱啊--他知道了。

蝉注视著鲸的眼睛,抬起右手,他再次跪起身子,挺出腹部。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了。

分不清是太阳还是路灯,有光线微微地从杉叶间洒落,那是一种淡淡的、朦朧的光线。

在有如长枪伸展的杉树林死去也不坏--蝉想。可能是有风吹来,杉树弯曲的树身重重地摇晃,那声响彷佛在催促著蝉,说著:「死吧,快死吧!」剌下去,然后去死吧。囉嗦,死就死。蝉下定决心。就在手上的刀即将剌向自己时,视野突然开阔,笼罩四周的雾气突然间消失了。

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陷入困惑,但是他立刻就明白了。

鲸的样子不对劲,虽然还站在刚才的位置,眼睛却快闭上了,一脸做梦的表情。这是怎么一回事?--蝉想。

铃木

铃木无法掌握目前的情势,当他注意到时,驾驶座的车门从外头打开,蝉被拖了出去。

被独自留下的铃木好一会儿都处在茫然的状态,手脚被绑住,动弹不得。他挣扎著撑起身体,倚著椅背坐起来,从车窗望向右方。

远远地,他看见蝉的身影。蝉被一个体格壮硕的男子拖行著,速度快得让人怀疑蝉是被放在拖车上。巨人抓著蝉的衣领,把他拖进杉林。

此时太阳几乎完全下山了,周围景物罩上一层薄雾,马路对侧的杉林裡狠阴暗,就像无底沼泽或没有尽头的洞窟。蝉像被吸进去似地,身影融入黑暗的森林中,失去踪影。

要逃就趁现在。铃木扭动著上半身和四肢,改变身体方向,他设法将车门打开,却不顺利。他背过身体将手靠近车门,尽可能张开手指,想拉住把手却徒劳无功。不要急、不要急、不要急。在他说服自己冷静期间,内心的鼓励不知不觉变成亡妻的声音。

急什么?急什么?我从没听过人著急时能做好事的。你说的没错,可是不快一点,杉林裡的人就要回来了。他彷佛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铃木的双手拚命挣扎,上半身扭动著,食指到上臂的肌肉在抽搐边缘,但是他没工夫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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