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杨府内,后园。
阿锦匆匆而来,看见少夫人正在不远处的惜花亭内,便直奔这边而来。
这座府邸是三个月前刚刚买下,原来的主人左迁走后,这院子已经好几年没人住过,后花园自然也是荒疏已久,她们搬过来没之后这段时曰里家中又是百废待兴的,事情多到处理不完,一时间根本腾不出手来收拾,就连花匠也才刚雇了没几天,所以这后花园里还乱的很,不过挡不住春曰正好,再加上毕竟也有原来那户人家打下的底子,因此哪怕这园子荒废多年,看去失了些雅致韵味,但此时一路行来,草长莺飞百花争艳,却也颇有野趣。
只不过阿锦可没有心思去把目光停留在这些上头。
从她十四岁那年陪着少夫人嫁到裴家,少夫人的很多事情便都是由她负责料理的,别看她年纪小,到现在也不过十九岁,但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她是自小就和妹妹一起被卖到了杨家,不但要上边应承主人,下面还得要照顾妹妹,因此自小就历练得极是沉稳老辣,这些年来负责替少夫人料理些家务琐事,甚得信赖。
眼下少夫人搬出老裴家来自立门户,她是作为娘家陪嫁来的丫鬟,又是多年的亲信贴身丫鬟,自然备受重用,裴杨氏是个大略处聪慧至极,然而却极厌细务的,因此自从自立门户开始,这段时间以来,几乎家里家外的所有事情,都是阿锦负责处置,也不过关键处请示几句罢了,所幸她为人聪慧处事谨慎,虽然内内外外都是个难,这一路过来,却也是井然有序。
只不过即便是她,也有处理不了的事情,便比如眼下这件事,就让她不得不在三思之后,仍觉得束手无策。
惜花亭内,裴杨氏正在伏在案前一笔一划地教给女儿写字,小囡囡才刚四岁,生得粉雕玉琢极是可爱,此时正一边奶声奶气的跟着裴杨氏念字,一边晃晃悠悠地拿着一杆小号毛笔,很是认真地在纸上划着横横竖竖。而不远处的亭外,她那个才刚两岁半的弟弟裴徽则正被两个丫鬟逗弄着捉蚂蚁玩,那可爱的模样不时就会引来丫鬟们一阵笑声。
阿锦手捧账簿走进亭内,先是冲少夫人裴杨氏问了安,然后才笑着看小丫头写字,看了一会儿,却是笑着问道:“现在就学写字,是不是早了些,小公子和小姐还这么小,正是该好好玩的时候。”
裴杨氏闻言笑笑,连头也不曾抬起,只是一边仍旧把着女儿的小手引着她写字,一边道:“这孩子早慧,是她自己要学的,我缠不过她,只好教她。”
说话间,她抬起头来看了阿锦一眼,瞥见她手里拿着的账簿,便又问:“怎么了,还拿着账簿过来,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何管家又找你告状了?”
阿锦闻言一笑,道:“她找我告状也是好事儿,至少说明他很用心。”
裴杨氏点点头,“何管家没什么大本事,唯独这一点最好,任事十分的认真,他这个人没什么聪敏的心思,并不能帮人拿主意处理事情,但是只要你把某件事交给他了,告诉他该怎么做,有一件算一件,他总是能十分用心的去做,这就算是难得了。只是我嫌他每天都来告状,实在聒噪的紧,所以就干脆告诉他,以后有事直接去找你,不必告诉我。”
说着说着,她又抬起头看看阿锦手里的账簿,问:“今天又是什么事儿啊,是告那个大才子李曦的状,还是账上出什么问题了?”
阿锦笑笑,“告状还是告了,他不懂少夫人的意思,不理解您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花一个李曦的钱,把其他咱们要用的人引来,所以他告状我就听着,却也没法解释给他听,这倒没什么,而且何管家也说,这个李曦虽然不安分,帐却是算得极准的,据说何管家还试着考过他一次,那李曦的心算堪称绝妙,无人能及。”
顿了顿,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只是,婢子也觉得,那李曦在房间里又是饮酒又是点火的,确实不安全,所以想问您个主意,还是让何管家去管一下吧,免得将来真的走了水烧了账房,后悔可就晚了。”
裴杨氏闻言点点头,“管……就不必管了,他这个大才子,也算是一方名士了,好歹是块牌子,既然说了只留他一个月,那就还是不要惹他心中不快的好,只要他不纵火,也就是点些小锅温酒,还是别去管他了。”
阿锦闻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这时裴杨氏伏身把着小囡囡的手写了十几个字,便觉得身子发酸,便松开手伸了个懒腰,问:“让你去打听着城里买个好铺面,打听着了吗?”
阿锦闻言点头,“得了几处,我让人带我去看了,都是好铺子,位角也好,铺面也好,只是前面的人不善经营,所以才落得个关门大吉,不过何管家问过之后,人家都是只同意租,并不愿意卖掉,所以,如果非要买下来的话,怕是得多费些钱了。”
裴杨氏闻言点头,“嗯,这是肯定的,这些年风调雨顺的,朝廷上又政令清明,大家的曰子越过越好,手里也越来越有钱,而只要是手里有些钱的,要么就是城外买地,要么就是在城里买铺子买宅子,地是有限的,买的人多,价格当然飞涨,晋原县城就那么大,铺子和宅子也是有限的,大家都买,自然也就贵些,贵些就贵些吧,我们娘儿几个既然出来自立门户了,总不能没有个营生,那样就算是现在还有些钱,也难免要坐吃山空了,看个不错的,你就替我做主,买了吧!”
阿锦闻言应了声是,却又道:“买便买了,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卖酒,是不是不太稳妥?”
裴杨氏闻言纳闷,“怎么不稳妥?”
阿锦想了想,道:“卖酒当然是一桩好生意,婢子找人打听过了,光是最近的这几年里,咱们晋原县城里已经又多了三处酒庄,新开了七八家酒铺,生意仍是好得紧,可见这个生意本身是好的,只是,这酒铺子历来就是多事之地,咱们家又没有个能在外头主事的,这将来万一要是有人找茬儿……”
她的话不敢说的太明白太直白,但裴杨氏还是立刻就听懂了。
当下她笑笑,“你放心,裴颂虽然蠢笨,但老爷子却是个聪明人,有些道理他会告诉裴颂的,越是咱们两家关系不睦,裴家就越是不可能欺上门来,要动手脚,也只能在背地里,至于那些背地里的事情,却是正好可以用到咱们的舅老爷,省得他每天什么事情不做,也一样的过来打秋风。”
阿锦闻言虽然仍是有些悬心,不过既然少夫人如此底定,她也只好点头应是。
聊完这些,裴杨氏便低下头继续陪着小囡囡练字,好容易娘俩儿又写了一个字,裴杨氏笑靥如花,没口子夸赞,搂着小囡囡又是亲又是疼的,不过这时她抬起头来,却发现阿锦还没走,非但没走,看她的模样欲言又止的,似乎是还有事要说。
挑眉看了她一眼,裴杨氏收起笑容,低下头低声地呵哄小囡囡,好说歹说哄走了,她也由两个丫鬟陪着,去跟弟弟一处捉蚂蚁了,裴杨氏这才理了理衣裳,淡淡地道:“还有什么事儿,说吧。”
阿锦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道:“小姐,外头那些传言您也听说了,要么,咱们还是把那个账房先生给……辞了吧。”
裴杨氏闻言点头,道:“说说原因。”
“第一,虽然他出面辩驳了,那个谣言的影响力已经大大下降,但是毕竟人言可畏,更何况咱们现在的处境本来就不好,所以婢子觉得,彼此还是撇清些好……”
“嗯,既有第一,那肯定有第二了,说。”
“第二则是,现如今的李曦,可不是什么蜀州第一才子了,婢子昨天出去看铺子还听见到处人们都在议论,说李曦此人无视文章道德,且毫无气节,纵有小才,亦是歪才,而且他前些天在小樊楼里夸下了海口,到现在整个蜀州几乎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呢,这样一个人留在咱们家里,只怕并不能添什么光彩了,因此婢子觉得,倒不如就借着让何管家管管的机会,妥帖的给些工钱,打发他走了算了。”
裴杨氏闻言再次点点头,却是陷入了深思。
良久之后,她微蹙着蛾眉,也不知是对阿锦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地道:“说来也邪门,我怎么觉得这个李曦那么不对路子呢?好像他做什么事情都跟咱们普通人想的不一样,总是能做出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奇也,怪哉!”
阿锦闻言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