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那一段烟灰掉下去了。徐慎如就说:“我不懂音乐,你想弹什么,就是什么。”萧令望本来没想弹琴,他差点说“我想的是不弹”,但没说,乖顺地在琴凳前坐下了。最后他选了个很简单的曲子,是个西洋民歌,也正好是他在云间看的一部外国电影的插曲。曲调并不复杂,徐慎如也知道,坐在一边听着旋律,默默地出起了神。但一曲未毕,就有人敲门了。门果然被徐慎如反锁了,推不开,萧令望听见朋友在外头边敲门边问:“子璋,你在里边吗?”曲子骤然停了。萧令望回头歉然地笑道:“有人来了……”徐慎如点点头。他要走,又停下脚步问萧令望:“这个曲子我知道的。‘shouldauldacatancebefot’,你这是在向我提问吗?”萧令望没能立刻回答。他本是弹给自己的,问也是问自己,没想到徐慎如听过,更没想到徐慎如看过那电影,一时竟呆住了,良久才说:“不,我只是最近很喜欢这一首。”徐慎如便道:“好。你朋友还在外面,我就不多耽误了。”他好像思索了片刻,又说:“不过我很好奇你在外头的见闻,也还有别的事情想请教,明天是星期日,不知道萧二少爷有空否?”说到这里,他自己也笑了,补充道:“还是跟你的朋友一样,叫你‘子璋’,听着比较顺耳?”萧令望答道:“徐校长若是觉得顺,‘子璋’也没有什么不好。”徐慎如“嗯”了一声。他先走到了门口,慢慢把门锁拧开,在开门之前,故意又回头看了萧令望一眼。萧令望说:“我住在林北街7号。”徐慎如下楼继续去跟人吃饭,与此同时萧令望从后门开溜,跟新朋友去江边吹风。这天候没有空袭,安宁难得,夜色真美,明月就像明灯——虽然天气阴,但总能透出点亮,而那点想象中的亮光,就纯洁无私地照在江边两个年轻人的身上。天冷得很,但萧令望不怕冷。他把手勇敢地伸在外面,骑上单车,一边骑一边哼歌,一不小心溜出来的就还是方才那一首,突然愣了愣,想起徐慎如明天要来家里找他的事:他明天本来另有约的。上午是他新侄子的满月宴,中午要见朋友,下午则跟萧令珈约了逛街。他有这么多事要做,但在那小客厅里,徐慎如问他星期日有没有空,他居然不假思索,只想答应,这是何等的不公?这样一想,他立刻就觉得意难平。更让萧令望意难平的是,徐慎如翌日让他空等了一个白天。到了晚饭后,徐慎如还是没有来,他忍不住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本人,徐慎如刚“喂”了一声,就听到萧令望在对面温文尔雅地问他:“徐先生贵人多忘事,是不是把昨天随口说的事情都忘啦?”之所以上来就这样质问,概因就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萧令望忽地顿悟了另一件事:徐慎如不来便不来,他不打电话过来解释,自己却巴巴地打电话去问,这不就已经证明了是谁更想要见面了么?真是鲁莽之举。徐慎如握着话筒,沉默片刻才说道:“我……”这种迟疑实在太惹人怀疑了,像编制谎言的过程中因为漏洞而生的停顿,但真相本来也很像借口:他昨晚心神难定,回去便发起了烧,头疼得辗转不安,到天亮才起来吃药睡下,一时过量,醒时便已是薄暮了。他不想说出来,正在思索着,萧令望心情不佳,已经冷冷地在那头说道:“徐先生忘了也没有什么,我不是兴师问罪的,只是确认一声,好安排自己的事。”徐慎如本要说别的,一闻此话,索性故意笑笑:“是呀,我不小心给忘了。”萧令望能听出那故意,但徐慎如不说明白,他也就乐得装傻,干巴巴地答道:“哦,忘了。”徐慎如说:“不过我现在想起来了。”萧令望问他:“所以呢?”徐慎如道:“你晚上大概也没有事了罢?”萧令望抬高了声音:“晚上是没有……我推了一整天的约!”徐慎如捏紧了话筒:“那我二十分钟就出门,一会儿就到你那里。”前五分钟,他爬下床拉开衣柜,翻出干净的衬衫和毛衣穿在身上,围巾和外套搁在一边。后五分钟梳头洗脸,房间里灯光很亮,黄黄的,他看了看镜子的自己。那是一张面无人色的脸,他犹豫着拉开洗手台下的抽屉——这里面放着徐若霜留下的化妆品。后来徐静川图新鲜也买过一些,但她对此道殊无兴致,那些东西都闲置了。这女孩子今年不过十五岁,但跟徐慎如一样上学过早,竟已快要高中毕业了。她长得很高,也漂亮,继承了徐慎如和沈南月两人相貌的优点,不过素来懒得认真打扮,所以倒并不是同学里最抢眼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