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望问:“怎么了?”徐慎如说:“你能不能关一会儿灯?太亮了,我很难受。”萧令望很快就站起来去了。他看见徐慎如痛苦的神情,发觉自己还会替他痛苦,甚至并不比昔日减轻分毫。他问:“徐先生怎么会头疼得这样严重?我不记得从前会这样。”徐慎如在黑暗里闭着眼,吐出一口气渐渐平复下来,淡漠而很无谓地笑笑:“这一两年间的事,大约是年纪大了罢。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你怎么会什么都知道。”连这种淡漠和无谓都会刺伤他,这也和从前别无二致。萧令望很有去搂抱旁边那个人的冲动,但终于没有。就这样过了许久,等到他们又开了灯,对话也再次回归自如之后,萧令望才忽然抬手看了看表,说道:“啊呀,我忘了一件事。”徐慎如问:“什么事?”萧令望道:“我刚想起来,我今晚本来是要去看电影的。”这是显而易见的报复,徐慎如一眼就看穿了,因为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个几乎不加掩饰的笑,黑亮的眼睛像狡黠的小孩子。他似乎也根本不在意是否被看穿,甚至看穿了才更好,才更能弥补他心里的意难平。徐慎如说忍不住:“你怎么忽然这么——”萧令望抬头。四目相对,他在等着句末那句形容词,而徐慎如却沉吟了,大概在想要不要说。最后他选择说出来,轻轻把杯子放回茶几上,微笑道:“幼稚。”电影到底是去看了。那电影院不大也不远,是一个富人出于爱好弄出来的一个半公开的小放映室,徐慎如以前没注意过。萧令望骑单车去,走的时候徐慎如就在院子里站着,说要在他家里等他回来。等他回来!这多可笑,鬼知道电影要放多久,看完后又会去做什么?他再不要等了。徐慎如厌恶等了,没有时间和运气等,贱妾茕茕守空房,但是那虚幻的美人一年一年老,他也一年一年憔悴和痛苦,再等下去还不如跳江。他这时倒对那秋天去江里游泳丧命的学生深感同情了——也许游泳就是不得不的,等不到来年夏天的。游泳要死,别的事也一样要命,万一还没到来年夏天就已经死了呢?这歪理瞬间把徐慎如全攻陷了。萧令望骑着单车从他眼前过,他叫道:“子璋,你慢一点。”萧令望挥挥手,居然真慢了点,徐慎如一下子就坐到了后座上——这是萧令珈的单车,正好可以载人。他侧着身坐,搂住萧令望的腰,伸手拉下帽檐遮住多半个脸,最后说道:“好了,走吧?”萧令望呆了呆,竟真骑车走了。这一路徐慎如一直抱着他,把脸贴在他身上,不怎么说话。凉风让他清醒,让一瞬的情不自禁褪了个干净,而理智一旦重回,他便不得不直面心底的罪恶感。是罪恶感,而不是所谓自尊在阻止他太过靠近萧令望。他还记得暗下过的决心,记得不将情书寄送的理由:萧令望对自己忘情,是走回了原本属于他的、合理的路上,既然他已经走了,那么就不应当把他再拉回来。候鸟要飞走了,他如何能再次拿出诱捕的笼子?但人总是自私的,徐慎如也不例外。不仅不例外,可能还自私尤甚,他尝过太多的苦味,难免想要一点点糖,爱情的蜜糖涂在刀尖上,是金黄粘稠的、晶莹的,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尝上一口。命运倒转,他想起过去萧令望不知疲倦,而如今是他需要萧令望。萧令望不回来,他便接受了那虚空里的、永恒的神像恋人,但这年轻人如今回来了,他想要的就更多。他心里满怀着罪恶想把这只小白鸽紧紧地抓住,再也不让它飞走,让它张开羽翼裹住自己,好躲避整个世界。他不是那么懂得如何爱人,但是他真切地需要萧令望。某一刻他是稍感得意的,因为萧令望本性良善,绝不会做纯粹的报复,眼下这些幼稚之举,恰巧暴露着心底的不平。不平就是还在乎,还在乎他,还会情不自禁向他的猎网里扑,这给了他希望;而下一刻,他却又因为罪恶感而痛恨自己了。他决定这天晚上将是他最后一次亲近萧令望。但此种决心注定失败,因为“最后”使人放纵,放纵招致甜蜜,而甜蜜又是那样虚幻那样柔软,他将无法放弃它。电影散场,他脱了外套,像只濒死的猫一样黏在萧令望家的沙发上,抬头说:“我饿了,我想吃东西。”然后在萧令望略为愕然的目光里补了一句:“我猜你也要吃夜宵的。”萧令望就煮了面。他做饭时手法娴熟动作利落,这也使徐慎如略感惊慌,因为这印证了萧令望在离开自己之后成长多么迅速、生活又多么丰富多彩。他问萧令望:“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