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望坐在他前边,他在后面的那排,连位次都是那时候记好的,所以不会错,至于会不会被发现,他其实不在意。倘若萧令望问他怎么会在这儿,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是年轻人好像并没发现有一双窥视的眼睛,就在他身后。厅里暗了,萧令望看电影,徐慎如看他,也看电影。他就是电影的一部分,是虚飘的梦幻,会说浮夸矫饰的台词,不比男主角欠缺英俊,也一样擅长生离死别,今天就是,今天,就在今天。在今天生离死别。徐慎如当然知道他们会再见,但如果对面不识,和长诀也无甚区别。他想这就是我的命,这就是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永远擅长与错过和失去为伴。电影不长,只一个半小时,在这一个半小时里,他有很多次想抬起手拍拍萧令望的肩,叫他,说“哎你怎么没发现我”,或者问他“好看吗”。两个人近在咫尺,但他想了多少次就放弃了多少次,直到灯光再亮起来,人群散去,屏幕重新变成一片黑暗。他只是眨了眨眼,萧令望就走远了,不见了,像一个小小的黑点。落在天地间,任何人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点。他要找的那个小黑点隐匿了片刻,最终又在出口处冒出来。徐慎如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他要忍耐的最后一件事:看着那个小黑点消失。从此这些轶事秘闻都宣告落幕,再不需思虑和纠缠。从此之后,从此之后——他在后面喊了萧令望一声。他走过去说:“好巧,你也在这里。”萧令望又说:“我送徐先生回去?”徐慎如道:“好。”这次他们一起坐在后面。徐慎如想他应当说点什么,他有必要说些什么……他在想他有多爱身边这个年轻人?是既想推开他也想拉近他的那样爱,是每次故事要结束时都忍不住续一笔的那样。续上一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乱世佳人,电影,小说,或者别的什么?异样的情绪堆积在胸口,他想他必须要说出来的,他一定要说,否则他就得在顾影自怜里过后半辈子,他过不下去,再也不能忍耐了。他看看萧令望,又看看前头的司机。最后他说:“小萧,我也觉得给那本小说再添后续是毫无必要的。”萧令望愣了愣才明白他在说哪一本。是上次去看电影的时候说起的那一本。徐慎如低声说道:“斯嘉丽还能再次得到她丈夫的垂青吗?我想是不能的。”说到这里,他又打了个岔,说:“我不喜欢市面上那本翻译里的人名,虽然是中国化了,却总透着点古怪。你呢?”萧令望便回答他:“是,我也不那么喜欢。”徐慎如就把话题转回去:“她不能了。她从前轻忽的东西,再回头去取回来,这是三流小说家才喜欢写的故事,不过——”萧令望“嗯”了一声,表示听到。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徐慎如的家近在咫尺,但是谁也没有动。徐慎如说:“不过我就是个三流的小说家。”他拉开车门下去了,等着萧令望也下来,便发出邀请道:“你要走了,不如进来坐坐吧。”萧令望还在回味那两句话。他什么也没说,只跟着徐慎如走进房子。两个人换了鞋子,脱下外衣,徐慎如却忽然转身抱住了他。他们两个差不多高,所以徐慎如正好凑在他耳边,趴在他肩上,低声说:“你知道我和斯嘉丽有什么不一样吗?”萧令望说不知道。徐慎如说:“她想要更多,而我……你在这里就好了,我不需要你爱我。”这句话是假的。徐慎如说出来就知道是假的,虽然说之前他自以为是真,但是他高估了自己,才一说完,就觉得不甘心。他说:“小萧,我单是这样活着就要死了,你抱一抱我吧。”萧令望张了张口,没说出一句话。他木呆呆地抱住徐慎如,做梦一样。徐慎如温热的呼吸蹭在他耳边,痒痒的,旋即他又明白那不是呼吸,是对方在用舌头舔他的耳垂,舔得他差点倒吸一口凉气。徐慎如问:“你觉得没意思了,不想理我了么?不过,既然你还跟我进来……”顿了顿,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也没什么,我知道了。”萧令望低声说:“贴得太近了,我都没有心思,都不方便说话。”徐慎如怔了怔:“不方便?”旋即领悟到了那话里隐晦的含义,便又笑:“不方便也没什么,你要是想,也未尝不可的。要是不,就不。”情绪是洪水似的,一旦开了闸,不需要再做什么,它就会像岩浆一样淌出来。徐慎如自从说出第一句,后头就越来越容易了。他亲吻这个年轻人的脸侧和脖颈,接着说道:“你等一等,等一等再走,好不好?让我再抱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