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去看现场,一是怕遗书的事露了形迹或者往自己身上沾了干系,二是想徐慎如大抵也不乐意令他见此狼狈。也因为这个还有许多人议论笑话,千好万好的朋友也不过大难临头各自飞,王采荆听了,也不以为意。毕竟连夫妻都要各自飞,何况他和徐四。诚然像徐慎如当初所言,千秋万岁名自是没有,至于寂寞身后事,这倒是很容易做到的了。警局办完这件案子之后,中秋节已经过去了。中秋节没有假期,也不是周末,王采荆的生辰自然也并未再过,礼物里值得一提的全都和徐慎如脱不开干系,一是抵那瓶洋酒的丰厚礼金,二是警局发的通知,叫家属去给处理徐慎如的事。徐慎如在这边已经没有了家属,自然只有偏劳王采荆这个做朋友的去给他了断余事。最后期限是在这一天上午十一点钟,王采荆前一晚上忙了太久,转眼已是后半夜了,他想起此事,这才赶忙爬上了床去睡。王采荆平日里睡眠都极好,这夜却恍恍惚惚的,过了许久才睡着。睡着之后,居然还做了个梦,梦见了徐慎如。这梦的内容很是离奇,大致去年是徐慎如他们胜了,终于成功建国,过后徐氏作为幕后功臣,写了一本回忆录说要出版,专门把草稿给他寄来,叫他帮忙作序。他王教授生平最不爱这些文债,但想想自己与徐慎如相交二十年,却是欠了不少钱债的,便难得没有拒绝,将草稿拿过来一看,便惊掉了手里的笔。这本书的题目已经是个很放浪的、几近荤笑话的题目了,内容的第一篇则更不堪入目,居然写的徐慎如跟那位“金楼子”的床事。徐慎如的文笔不坏,说话讲故事又都很有独到的趣味,那堂而皇之、洋洋自得的情状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把王采荆又气又吓,登时醒了。醒透了,他这才发觉这是个梦,吐出一口浊气,慢慢缓过劲来。他带着余困,闭着眼从床头柜上摸到手表举到面前:竟已是下午一点了。外边天色大亮,太阳明晃晃地从薄薄的窗帘里来,照着眼皮。王采荆噌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倒抽一口冷气。他自言自语道:“完了,晚了。”晚了,徐慎如的事还没有去处理,但惯例过期不候的,他现在去也无甚意义了。王采荆踩上鞋,愣愣地想了一会儿,便又把脚挪回了被窝。他躺回枕上,索性接着睡下去了。萧令望也曾经梦到过徐慎如。梦到得最频繁,是在他们分开的前几年。起初大抵是因为想念,而后辗转听闻徐慎如的死讯,但又不曾亲见过,就只剩下惘然。惘然与悲痛是不全然一致的,这里边比之伤心,倒是愤懑不平更多,因他即使受了这样狠毒恶劣的放弃,也依然在他心里当徐慎如是极好的一个人,是一枝暗红的名花,或许就像他昔年送给徐慎如过的那一枝。如今徐慎如不在人世了,萧令望追着攀折过的这一枝花变作了泥。东风何其冷酷,雨打风吹去原是如此容易的,为什么这世间就不能多容留徐慎如一刻呢?萧令望有好一阵都是恍恍惚惚的,连自己也好像只剩了个魂魄,浮荡着。他自己也感到闭门在家会越发郁悒,所以强逼着自己四处逛一逛。这里地处极南,冬季比之嘉陵更要湿润,冷也冷不透彻,只绵绵密密地向人心里扑。萧令望在街灯的照耀下走着,看着周遭的人群,又到百货公司里去找有什么可买的,吃过了饭,就很习惯地去看看有什么新鲜的衣裳。这都是跟徐慎如在一起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因为徐慎如自己很懒,衣服不管是买还是订做的都是差不多的色调和款式,所以萧令望最喜欢买衣服和饰品给他,让他换别的样式。徐慎如很能穿出衣服的优点,萧令望便拿他当衣服架子、饰品盒子,变相弥补自己久穿制服的遗憾,觉得很有趣。可惜如今再在橱窗里见到什么,却都没有人来试给他看了。他默然片刻,仍然叫店员把围巾包装好了,买下拎在手里,这才慢慢地沿着楼梯走了下去。徐慎如不在他身边,他的围巾注定无处递送,那条围巾的颜色和触感都非常柔和,他猜想徐慎如一定会喜欢——徐慎如喜欢温软的东西。他能想象出徐慎如拿着它的样子,但是徐慎如已经不在这个世上。萧令望眨了眨眼,不是第一次地想,那么徐慎如决定要死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的?在平京的初秋里,他是穿的长衫还是西服?也或者根本什么都不穿,跟有时候一样,赤条条地钻进被窝里。萧令望以前喜欢提前躺进被窝里,让徐慎如脱光了再进来,就可以很方便把他拖进怀里,随便地动动手脚,摸一摸。不过徐慎如不会这样疯癫,赤裸着去死罢?那么他会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