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内那半柱香,烧得只剩丁点儿。
子时将至,刽子手纷纷登上玄武刑台,捧起酒坛子,往一口口海碗里倒满了酒,摞起袖子,一手拎着明晃晃的砍刀,一手端起盛满酒水的海碗,各自走到将要被问斩的死囚身后,站定。
一字排开,跪在刑台上的阶下囚,每一个人背后都站了一名刽子手。子夜行刑,当真罕见,连重重包围在刑台四周的禁军当中,也有不少人屏息紧张地注视着。
刑台上,太子妃的身影极其醒目,跪在正中间、挺着个大肚子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凤伶始终是敛容垂目,老僧入定一般,即使面临死亡威胁,仍是那般镇定,没有人能从她的表情里窥探到什么,堪比悟禅的定力,使得她具备看淡生死的从容心境。
死,并不可怕。
从她知悉小郎的真实身世,从她决定拒绝和离、回长安宫城,无怨无悔地继续当他那有名无实的娘子,甚至不惜谎称有孕,用布包垫塞出一个假的孕肚……
从那一刻起,她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做这样的傻事,或许什么都得不到,或许下一刻连命都要丢掉……
但她仍要这么做,甘愿冒死一搏,也要在这里以太子妃的身份,等待太子归来,她想要亲眼看着他一步步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完成最初的约定——以“凤女天相”择明主,辅佐明君登基,匡扶江山社稷!
月老庙求姻缘,她那时初到长安,心系元臻哥哥的遗愿,背负家族使命,一心想的只是以“凤女天相”来择明主,而非择良人。
小郎……不,他说他叫羿天,对,羿天!当她决意非君不嫁之时,择明主的凤女志向,已然有了微妙的变化,她有了私心,有了贪念,想要明主与良人皆得。
他说:我可以娶你,可以帮你达成夙愿,但是,我给不了你夫妻情分,你若不悔,这辈子,就当我的亲人、我的……伶姐姐。
她不悔!
但是,她想要得到更多,想要得到他给不起的夫妻情分,想要当他真正的娘子,想要为他生个孩子……
然而,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怎么做,他的心,早已给了另一个女子。
他的心很大,大得可以装下家国天下、黎民百姓;他的心又很小,小得只容得下一份最初最纯粹的感情,却如何也装不下在宁然之后出现的她。
当宁然怀上了他的孩子,当他向她坦白身世提出和离时,她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宁然,取代不了宁然在他心中唯一的那个位置,她更加痛心地了悟:他不爱她,以前、现在、将来……
只要宁然在,她始终只是他的伶姐姐。
她此生何其幸运的,遇见了羿天;她此生又何其不幸的,遇见了羿天。
此生的幸福,她已不再奢望,但是对羿天的那份爱,她放不下!独自地爱着一个人,伴她天荒地老的只是孤单,一辈子的孤独寂寞,恍若家族的那个诅咒……
“凤家的女儿,自从本朝开国以来,都逃不过宿命的安排!世人都说镇国公府的千金,有母仪天下的天相命格,凡娶凤家之女,非将相,乃帝王之命也!”
“第一代镇国公的女儿,入宫册封皇后,十年未孕,郁郁而终!此后,我朝几代先皇先后娶了三位凤家嫡女为后,皆不得孕!”
“凤女天相,不知是宿命,还是诅咒!倘若有朝一日,你能入主中宫,爷爷只怕你重蹈祖辈的覆辙,此生不能有孕,终生不展笑颜……”
……
第九代镇国公,她的爷爷凤清风,在她决意要来长安,收拾行囊为她践行之时,老人家颔下几绺银须于风中颤抖,目中含泪,殷殷叮嘱……
“凤丫头啊,爷爷只怕……你将来会后悔!”
后悔?
为何她身边最亲的人,还有她最在乎的人,总要问她是否会后悔?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