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脆利落地说,再系。他把裤子提起来,裤腰大得足够装得下一个半他,我看到他的细布条裤带上有一圈的死结,显然是从前报废的,它们张牙舞爪地伸出手,他的腰上长了一排的兔子耳朵。但每一次打结都会让布条耗费一点长度,他使劲地往腰上勒,吸着气,我看到他扁平的肚皮上被勒出蚯蚓一样的红痕。再勒你腰就断了,我说。他好像对自己的失败很窘迫,闷声闷气地说,没事。不勒断你一坐下也得崩开。我从茅房里跑出去,跑到教室里翻我的小书包,在书包最下面翻出了我用红绳系的钥匙。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用削铅笔的小刀把钥匙项链剪裁成了手链,然后带着富裕的红绳前去救驾。朱丘生可能很感动,但他不好意思说,他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跑了,他说。那他的腰和屁股总有一个要牺牲,这实在是太不仗义了。我说,这怎么可能,我为你两肋插刀。然后用红绳接上了细布条,在他裤腰上端端正正系了个蝴蝶结。他说活扣不行,活动活动就容易掉。我教他,你先系一个耳朵,再系另一个,把结的位置杀得紧紧的,这样只要不抽绳,怎样都不会掉。朱丘生不会道谢,只是嗯了一声。但他那天下午裤子上有飘飘摇摇的两截红绳。红绳的另一半系在我手上,挂着钥匙,叮叮当当。晚上朱丘生给我做了丸子,最简单的菜丸子。将土豆、胡萝卜和萝卜削成丝,用面粉团起来,上锅油炸。能把菜做出肉味儿的猪油是稀罕物,所以他只舍得给我做了一小盘,草生领着黄狗到我面前,跟我要。我给了草生一个,拒绝了黄狗,但草生和黄狗不愧是好朋友,她分了黄狗一半。奶奶有胆囊炎,不吃油炸。如果有一盘丸子,我吃一盘,草生半个,给朱丘生剩下两个。朱丘生又会把两个中的一个分给我,他说这丸子是奖励我救驾的,他以后知道了,要随身多带点裤带。我告诉他,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我送了他一条裤带,真正的裤带。皮革质的条子上一排扣眼,皮带扣头是合金的,朱丘生“啧”了两声,说这么高级。他之后就一直把上衣扎进裤子里。他比例很好,腿长,从小时候就看得出来。晶亮的皮带在他身上齐整又精神,这叫宝刀配英雄,好马配好鞍。皮带身上的扣眼很多,如果他不发福,足够他用一辈子。朱丘生的腰细,我送他的时候他系倒数命运之窗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家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起始于陈翠雪和卢三白的相互埋怨。陈翠雪原本是隔壁村有名的美人,结婚之后依然很美,有山里不常见、遗传给我的雪白的皮肤,和一双痕迹极深的大双眼。她当时已经三十五岁,但依然是个电眼美人。这可能和她的生活习惯有关,她不操劳,喜欢在脸上用瓶瓶罐罐,那些化学药剂有奇异的功力,它们迟缓了时间,留住了美颜。但陈翠雪骂起人的时候很泼,她把卢三白的祖宗十八代都拿出来鞭挞了一遍,顺带着辱骂了我的祖宗十九代。她一手插着腰,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一张嘴巴像喷唾沫的花洒,厉声说,窝囊废,我真是瞎了狗眼了嫁给你,当时那个谁谁谁都当大老板了,还有那个谁谁,人家现在是化工厂厂长,就你拿着死工资,到现在也没升!卢三白凶起来和她不相上下,我的母系祖宗十九代不幸遭殃。他说你一个老娘们懂什么?没有我你还在山沟子里呆着呢,升是迟早的事,就等上面的空位。陈翠雪说,我现在也他娘在山沟里呢,当时下放的时候就说什么历练历练,结果现在,都历练四年了也没回去,你以为怀哪吒呢?你就不能活动活动?老婆孩子跟着你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说完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这辈子没指望了,就要抑郁而死了,但她每天打牌的时候其实挺乐呵的。陈翠雪越来越尖利的哭喊声和九阴白骨爪惹恼了卢三白,骂战升级成干架。我看到卢三白揪陈翠雪的头发,陈翠雪抓卢三白的脸。陈翠雪的声音大到恨不得十里八乡都来观看,卢三白的脸又青又紫,他凶恶地捂住陈翠雪的嘴,说臭婆娘不嫌丢人吗?叫什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