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丘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突然凑过来吻了吻我鼻梁,他很少在我醒着的时候做出这么温柔的举动。他微微一笑,叹口气,说你啊你啊。我说这个安排不好吗,咱们家可以安得离中心公园近一点,方便你退休之后去和公园那些小崽子玩弹珠,欺负小孩。这仿佛太远了点儿,但我只要看着他,我就想到了一生。罗明把我叫回魂了,他问我为什么笑得一脸荡漾,我说这不是一下子想到这么多钱有点儿激动吗?他说你别想骗过我这火眼金睛,老实交代,是不是找女朋友了?女朋友?还真不是。我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没有,我说我交女朋友了你能不知道吗?罗明盯了我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端倪,问我要不要今儿或者明儿后儿陪他去打球。我说明儿或者后儿吧,今儿我要回家送录取通知书。罗明乐了,说,你这录取通知书什么大宝贝还要亲自押送?我笑笑,说我给朱丘生看看去。罗明头也不回转身走了,留下一句话,行了,找你那宝贝哥去吧。走到校门口附近,又有人在身后喊,卢子卯,卢子卯你等一下。我刚转头的时候还没看见人呢,低头看见个毛绒绒的头顶,哟,小学委。我俩除了那场厕所同坑之谊外没什么交情,他拦我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张文彬穿着浅米色的t恤,厚刘海撩了上去,又把眼镜摘了,看着还挺清秀的。他递过来个本子,说我想让你给我填一下同学录。我坐在花坛边上给他填。张文彬的同学录大半都空着,我边写边说,那你一会儿抓紧去老师办公室,他们都在那儿,晚了赶不上了。张文彬点头说好,我在毕业赠言一栏飞快填了前程似锦四个字,想到他在卫生间里背单词,又加了句wishyouabrightfuture。其实我在普通同学面前一直挺人模狗样的,要是换了罗明,我绝对要在他同学录上写“小心痔疮”。我递给他,刚准备说走了啊,张文彬叫住我,问你是去省城大学吗?是的。你好厉害,考得分那么高。你也不差,小学委你去哪了?张文彬去了个南方的大学,我说你看着就挺像南方人的,温柔文静,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叶落归根。他仰头看着我,欲言又止,目光瞟向我身后。我看到他的脸色突然黯淡了下来,像一下从盛夏到了深秋。怎么了?张文彬笑得勉强,摆手。他说了声祝你一切顺利,毕业快乐,就像一阵风一样刮走了。我往外走了两步,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是朱丘生。他若有所思地往张文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问我,拿到了?嗯,你怎么进来了?朱丘生清浅地一笑,门卫大叔早认识我了。我把录取通知书往他面前一放,朱丘生看了很久。我凑到他耳边说,你怎么弄得和看皇上的圣旨一样。他的手指轻轻在通知书的边缘摩挲了一下,说,真好。真好。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吹着夏天的风,心里想的也是这两个字,真好。但朱丘生很快就让我觉得不好了,他说,傻帽儿,刚刚你没接电话,所以你爸给我打了,他说明天想给你办个升学宴,让你去一下。我哼了一声,我不去。他毕竟是你爸。那我也不去。朱丘生好像在哄我,他说,去吧,我都答应了。我当场就要从他车座上跳下去,朱丘生赶紧刹住,说你发什么疯呢?我不去,我说,不想去。朱丘生看了我一会儿,轻轻顺了顺我的背。好了好了,他在我耳边低语,就一次,下次再也不去了。我不想去见卢三白,我说,我想和你在家呆着。我手扯了下他的衣角,朱丘生的身子被一拽,就比我矮了半截。他叹了口气,声音沉沉的,他看着我的眼睛,他说傻帽儿,我又不能独占你。卢三白比印象中矮了很多,带上了金丝框的老花镜。升学宴现场都是些我不认识的人,他们相互敬酒致意,某某科长,某某局长的,叫得我耳朵晕。卢三白的脸上有种初老的慈和,不住地看我,盯得我局促不安起来。我听他们的对话,知道卢三白已经做副镇长了。一个胖乎乎的局长起来敬酒,说分管教育文娱工作的副镇长,儿子考了理科第二名,真是太长脸了。我在卢三白身边,笑得僵硬又得体。他侧过头来和我聊天,交流了些大学生发展的内容,我惊讶地发现卢三白对于自己的工作内容还是很有见解的。讲到后来,他握住我的手,说这么久了,都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