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时,远娡才知道,绣娘的本事有多大,她不单会做绣品,还会设计环佩珠钗,甚至还懂药理。她毫无保留的一点一点传授,而远娡学得极苦极用心。有多苦,或许只有绣娘和远娡知道。刺绣的技法、图案的相承和设计,那要看厚厚的一堆书,而这堆古籍可将暖玉阁堆满。她已是昼夜不分地在看在学了。后来,是医理药理的书,又是堆满了阁,绣娘也不心疼,只一点一点地教着她。
司马懿再来看她时,发现她竟瘦了一圈不止。心不是不痛的。他在烛火闪烁的人物彩绘瓷盏下看着她,她原本红润的脸色苍白了许多,脸越发的尖,惟一双眼越发的亮,融着细细烛火,似要溅出一星潋滟水光。
她柔柔地道:“这是我设计的灯盏,一只瑞兽托着一座小亭台,台上各站了两个憨态可掬的顽童,童子托了果盘,盘里有偷吃的瑞兽。瑞兽一手撑盘抓果吃,倒立身子,一手托了灯盏照明。大人看着可好?”
“这样的人物绘最难烧造,而你不但设计了图样,还建工指导,你可知,这件瓷器已是当世最高水平了?”他的眼神中竟有惊喜?远娡看着他的喜悦,自己倒怔住了。“有这么好吗?”她的脸微红,头埋得更低。司马笑了,恬淡道:“绣娘是当世高人,看来这半年时间里,她已将她毕生的知识都教给你了,领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只要持之以恒的钻研,你的成就绝不会低的,而且——”他顿了顿,见她满脸疑惑,还是接着道:“你不但学到了她的本领,连性子也越发的柔婉。”
远娡听了,一怔,踌躇道:“您不喜欢吗?”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她说错了,果然,司马眸子一亮,怔忡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什么也没明白。
她真的是不敢看他,怕极了他炽热的目光。她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她早已分不清了,其实她更愿意他是她的兄长啊!司马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放到一旁的温水盆里柔柔地按揉着。远娡一惊,要抽开,被他牢牢地按住。“有,有绣,绣娘代劳。”她只能怯怯的询问。他对着她,温柔一笑,道:“尽管是苦了些,但总有好处的。”他身上飘来淡淡的酒味,原来,他来前就已经醉了。
远娡听了,忙点头答应,“不苦,真的不苦,比起在杂戏团的日子,好多了!”似想起了什么,司马淡淡道:“如若,我说如若,当初你没逃离杂戏团,而老倌发现了你的美貌,要对你……你将如何?”
心如被钝刀重重割了一下,她手一颤,眸光里多分了决绝,“唯一死矣!”谁料司马用力掐着她手上的肿伤,厉声道:“痛吗?你觉得痛吗?”远娡痛得如万箭穿心,那处伤口,是她为了救将要掉地的人物绘瓷瓶,不顾一切地以手作垫,哪怕重重磕到尖石块,也不挪动半分才伤到的,伤入了筋骨,以致刺绣练习也得停止。“知道痛了吗?死比这更痛!原以为你学了如此久,会有些进步,没想到却越来越迂腐,越来越愚蠢。在这个乱世,你死了,不会有一人怜惜你,连半滴泪都不会施舍给你。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哪怕再苦,再痛,只要活着,总有希望。人没了,就什么也没了!”
“再难也要活着?”远娡反复呢喃着这句话。司马心一软,柔声道:“在这乱世里,要拼了命才能活下去。女子对着男子柔弱些好,哪怕是装、是骗,也要柔婉些,那样你才不会吃苦头。”他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发,吻轻轻地落在她蹙起的眉间。而她,没有拒绝。她知道,他对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他的爱太专制、太窒息,她承受不起。
接下来的时光,司马留在府中陪着她,把一切他知道的东西教给她,他只希望她能在乱世中活下去。
是日,远娡在后院荒废的水塘旁发着呆,只贪此处偏远,也安静。夕阳下,西边的河里泛着金光,一样物什在水里荡开引起了她的注意。
走过去拣起,是一方漂亮的手绢,上面绣有多子石榴,和翩翩给她看的一样。从绣法来看,也是翩翩亲自绣的。原来翩翩真脱不了干系。
这件事已经丢淡了许久,或许如今倒是对了机缘。手绢是裹着东西的,仔细查看,包着的竟是一堆粉末,虽然被水冲散了,淡了,但深通药理的她,已然知道了这是何物。远娡把手绢和零碎黏着的药粉细细包好,放进袖里。沿途走回暖玉阁,终于发现,只有自己的住处月华最多。
回到暖玉阁,远娡已是冷一阵,热一阵,只觉心有凄然。
司马懿明日就得赶回洛阳,听说刘备已经进位汉中王了。曹操大怒,司马懿也要在这个时候抓紧帮曹丕夺位了。全是阴谋,远娡头又痛起来。
花若真可怜,还那么小,就要为哥哥担惊受怕。阿尔兹打探过了,他一直被关在牢里。或许自己一天不查出谁是主谋,司马懿就不会放花云出来吧。其实远娡知道,他不过是在逼自己成长,逼自己学会各种权谋、阳谋和阴谋。
因而,远娡要翩翩替她看护花云。到了此刻,他的性命在暗里太危险了。无论翩翩是何居心,只要自己当面托付,那她想害他也无法下手了。这是招险招,看天命吧!如若翩翩看护不好,那她就脱不了想害自己的干系了。
或许,花云也是不错的棋子。远娡见花若睡得正香,担心她害怕,让她跟着自己睡。她还是个小孩啊!远娡帮她盖好踢开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