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轻眯起双眼,静静看着祝云瑄眼角发红悲愤失态的模样,沉声道:&ldo;殿下眼下竟还有心情关心这些琐事?不该与其他人一样赶紧去甘霖宫见陛下最后一面,等候遗诏吗?&rdo;
祝云瑄闭了闭眼睛,他如何不知这个时候应当赶紧去甘霖宫以免被人占了先机,可到了这一刻,即便从前对皇帝有再多的怨和恨,都变成了难以言说的复杂,他甚至不忍不敢去看,那个人,终究是他的父皇。
&ldo;他最后……到底与你说了什么?&rdo;
梁祯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唇角:&ldo;殿下不会想知道的,那些腌臜事还是不要污了殿下的耳罢。&rdo;
&ldo;你‐‐&rdo;
&ldo;殿下不要动怒,现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rdo;梁祯走上前去,伸出了手,祝云瑄垂眸,一方帕子递到了他手边。
见他不接,梁祯提醒道:&ldo;先擦擦吧,还不到哭的时候。&rdo;
祝云瑄哂然:&ldo;你呢?这般平静不怕被人挑出错来?&rdo;
梁祯不在意道:&ldo;我与殿下不同,殿下是陛下的儿子,我不过是个外臣罢了。&rdo;
祝云瑄抬眼望向他,话到唇边迟疑片刻,到底什么都没说,接过了帕子。
此刻甘霖宫里里外外已跪满了人,到处是窸窸窣窣的啜泣声,寝殿之内,跪了一地的皇子皇女、后宫妃嫔和宗室王公,昨日便被传召进宫的几位内阁重臣也在。宸贵妃带着九皇子在最前头,趴在榻边哭喊着昭阳帝,榻上的皇帝双目紧闭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祝云瑄没有冒头,心神复杂地走到了皇子堆中跪下,那头梁祯在众宗室王爷之后撩开衣摆,也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
榻上的昭阳帝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珠子艰难地转了一圈,落在人群之后的梁祯身上,似欲抬起手来,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只有嘶哑的疴疴声响。他的脖子往上抬了抬,用力瞪着眼睛,下一刻便又颓然地倒回床里,眼皮子耷拉下去。
为首的太医跪着挪到榻前,搭脉片刻后匍匐下身,脑袋低垂到了地上。宸贵妃一声恸哭,无数哀泣声同一时间在殿内响起。
祝云瑄闭起眼睛,泪水自眼角无声滑落。
第四章即位风波
黑夜沉得透不出一丝光亮,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倏然响起的云板声划破漆黑浓雾,在皇城上方久久回荡、绵延不绝。
皇帝,殡天了。
百官跪候在宫门之外,尽数匍匐在地,放声哭嚎。
甘霖宫内,首辅张年瓴颤抖着手捧出摆放有遗诏的锦盒,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打开了盒盖。原本哭得几欲昏厥的宸贵妃捏着帕子掩了脸,转成了小声的啜泣,晶亮的双眼热切地盯着张年瓴的动作。
祝云瑄垂眸,眼角泛着红,紧绷起的脸上格外冷肃,宽大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
张年瓴缓缓展开圣旨,沉声念道:&ldo;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先后二十有四年矣,图惟治理,夙夜靡宁,恒惧不终于治……皇九子云琼岐嶷颖异,令德天成,宜嗣皇帝位……嗣皇帝尚在冲龄,正宜专心典学,昭王祯茂质英姿,逸群绝伦,著摄政监国,军国政事,悉亲承予之训示裁度施行……诏谕中外,咸使闻知。&rdo;
祝云瑄的指尖深掐进手心,用力咬住了牙根。
张年瓴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大殿之内有须臾的沉寂,下一刻便有人将那还懵懵懂懂只会啼哭的皇九子给扶了起来,以张年瓴为首的一众阁臣已经跪在了小皇子面前,就要拜见新君。
人群之后的梁祯却忽然出声:&ldo;且慢。&rdo;
张年瓴当下便蹙起了眉,沉声提醒他:&ldo;昭王有什么话,还是晚些再说的好。&rdo;
&ldo;晚了便来不及了。&rdo;
梁祯不疾不徐地起了身,踱至张年瓴身边,宸贵妃恼怒地瞪着这个时候偏出来打岔子的他,梁祯不予理会,只问张年瓴:&ldo;遗诏可否给本王瞧瞧?&rdo;
张年瓴眉头紧锁:&ldo;昭王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怀疑遗诏作伪吗?!&rdo;
梁祯淡道:&ldo;伪不伪的,须得看过了才知道,张阁老何必这般焦急,倒显得心虚了。&rdo;
张年瓴一愣,随即大怒:&ldo;信口雌黄!竖子休要污蔑老夫!&rdo;
&ldo;那便将遗诏拿给大家一块瞧瞧吧。&rdo;梁祯的语气不重,姿态却十足强硬、不容置喙。
不单是张年瓴,与他同样奉命保管遗诏的另两位阁老亦涨红了脸,文臣本就最在意自己的清誉,更别提梁祯怀疑他们的还是牵连九族的大罪。
殿中众人的神色俱都变了,各种打探猜疑的目光落在张年瓴几人身上,宗室王公中,亦有人带头喊道:&ldo;既如此,几位阁老就把这遗诏拿给我们都看看吧!&rdo;
祝云瑄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说话之人,是昭阳帝的一个堂兄,封了显王。祝家的这些王爷,不算那去了封地上的,留京的里头已没有昭阳帝的亲兄弟了,显王算是同辈之中与昭阳帝亲缘最近的,很得昭阳帝厚待,便是一众皇子见了他,也要恭敬喊上一声皇伯父。
张年瓴气恼不已,又不得不将遗诏递给梁祯:&ldo;昭王瞪大眼睛看清楚了!遗诏是陛下生前亲手所书,可有半分作伪!&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