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地望着我,仿佛没听懂我的话。
&ldo;低下头!吻我尾巴!&rdo;
我吼了起来。此前,多少有身份的男人和女人吻过我的尾巴啊!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怎么就不能屈尊吻我的尾巴一下?如果我的尾巴这会儿是美化后了的尾巴,喷了法国高级香水儿的尾巴,我还不赐给她吻我尾巴的殊荣呢!以她现在的身份,只配吻我没经美化造型的尾巴。
她明智地俯下头去,在我的尾巴上吻了一下。一种满足的快感,从我的尾巴传导到我内心里。她抬起头时,我见她腮上挂着一滴泪。
我以邪恶的语调问:&ldo;你为什么落泪?感到人格被侮辱了是么?&rdo;
她连连摇头回答:&ldo;不是不是!我落泪是因为我内心太激动,我感到太幸福……&rdo;
我笑了。我想象得出自己笑得也是多么邪狞。被由衷地赞颂是愉悦的,被违心地不得已地赞颂同样是愉悦的。而且是双重的愉悦。因为此时你最能体会到你所具有的权威的意义,以及对方在你的权威的压迫之下无可奈何的屈服。
昨夜对我而言是一种&ldo;反祖体验&rdo;。我的意思是‐‐没有尾巴的我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很古老很古老的一个我。没有尾巴似乎是我的&ldo;原始阶段&rdo;。而长出了尾巴以后的我才是进化了的我,文明起来了的我。我背对我的历史但又每每产生重温一下那&ldo;原始阶段&rdo;的自己的好奇。正如许多文明人在梦中变成了猿,并过着猿的生活,并从猿的生活中感受着&ldo;原始&rdo;一下的乐趣。是的,我常常陷入一种思考的迷惘‐‐尾巴究竟意味着我的进化还是退化?我所接受过的知识告诉我当然是一种退化现象,但是尾巴带给我的实实在在的以前梦寐以求的名利却又使我宁肯得出这样的结论‐‐人长出尾巴不是退化现象而是毫无疑问的进化现象。我长出尾巴不但是进化而且是飞跃式的进化。这样的结论与我以前所接受过的常识性知识相悻离,于是我头脑中生出强烈的反知识的思想倾向。尤其讨厌达尔文的《进化论》。实际上我已经组织了一个精英荟萃的写作班子,要求他们在二○○○年完成一篇重要的学术论文,从理论上推翻达尔文的《进化论》,从而奠定人类从无尾到有尾乃是进化现象的理论基础。金钱真是伟大的东西。只要你出得起高价,就会有人乐于按照你的意愿圆说某种你所希望产生的理论,并使之成为真理。但是我又的确常常缅怀自己没长出尾巴时的日子,以及自己在那样的日子里种种没尾巴的快乐。相对而言,我在白天,在礼仪场合,在郑重而又庄重的情况下,是非常需要尾巴的。尾巴比我的姓还重要。比我自身还重要。它是我的社会地位、形象魅力和无边权利的综合象征。而在夜晚,在和我喜欢的女性单独幽处的时候,我却更愿服&ldo;隐尾灵&rdo;隐去自己的尾巴。也愿她服&ldo;隐尾灵&rdo;隐去她的尾巴。那时候的我和陪伴我的女性都会有种脱壳而出的自由自在的感觉,灵与肉获得彻底解放的感觉。这一感觉很美好。但是随着夜晚的度过,白天的来临,尾巴意识便会渐渐回归到我的头脑里。当尾巴意识又在我的头脑里成为主宰思想,我的喜怒哀乐只能由之任之。我就又变成了尾巴的尾巴,尾巴的奴仆。而且是忠实的奴仆。我的一切念头和一切行为又开始完完全全地受尾巴的暗示受尾巴的支配。正如此时此刻,我一心去掉尾巴是因为它未经美化,而不是因为别的。
我命小悦将我的尾巴从门缝塞出去,企图用门夹掉它。武则天、吕后、慈禧、俄国的女皇叶卡捷琳娜,晚年都是最不愿被人撞见她们的龙钟老态的。对于是女皇的她们,龙钟老态便是她们的丑陋真面目。她们甚至都找借口杀过撞见她们的丑陋真面目的人。我此时的心理和她们一样。倘小悦不是明智地发誓对我的尾巴的真面目将守口如瓶,那么我一定杀了她。倘她虽然发了重誓而我并不相信,我也一定杀了她,但我毕竟信了她,所以我颇不忍下手杀她。杀了她,我也还是要暂时处理掉我的尾巴。我自己处理掉我的尾巴,比我杀了她还难。没有她的帮助,我自己处理不掉尾巴。处理不掉尾巴,我的行动就太不便,我就不能到街上去。倒莫如留她一命,而命她帮我。何况,我不能不承认,她一直在尽量表现得万分顺从……
门缝太窄,我的尾巴太长太粗,刚穿过尾巴梢,就被门缝卡住,穿不过去了。我又焦躁地命她将我的尾巴从门缝拽出来……
忽然,小悦双眼一亮。她说她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如果我肯依她的办法,那么我不必受掉尾之苦,也可以体体面面地到街上去了。她的办法是‐‐用一条床单扎成一个包袱系在我身上,就像日本女人穿的和服腰后那个古怪之物似的,而将我的尾巴塞入包袱里……
我觉得这是一个极高明的主意。于是夸奖了她几句,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一下,接着命她快快那么去做。
小悦手真巧。不一会儿,便将床单扎在我腰后了。她牵着我一只手,引我至穿衣镜前,让我侧着身子欣赏她的&ldo;杰作&rdo;‐‐那包袱长宽如同拷克箱,床单上的一朵牡丹花,居中显现。
我连说:&ldo;好,好,好极啦!&rdo;
见我满意,她兴奋得面呈霞光,洋洋自得地收拢我的尾巴。甚至也不觉得我的尾巴丑陋可怕了。还撕下一条床单布,将我的尾巴被杯片割破处缠了起来。
我柔声问:&ldo;你怎么不怕我的尾巴了?&rdo;
她难为情地低下头说:&ldo;你得允许人家有个习惯过程嘛!&rdo;
19
列位,这话说得何等的好!我们中国人,在短短的十几年内,习惯了多少新事物新现象啊!何况尾巴乎,
小悦她认认直真,仔仔细细地将我的尾巴一圈圈盘绕起来。眼见又长又粗令人不知怎么办的尾巴,经她的双手盘一阵绕一阵,就像绳子似的齐齐整整地收拢了,严严紧紧地塞入那包袱里去了。
她说:&ldo;瞧,这样,你不是就可以到街上去了么?&rdo;
我说是啊是啊,小悦你真聪明。比我还聪明。又说,这是一个美化尾巴的好方式,丰富了尾巴文化的内容,值得大力推广。
我将她拥在怀中,又温柔地吻了她一阵,并以带有忏悔意味儿的语调问她,对我刚才的粗暴和凶恶是否会记恨在心?
她说:&ldo;人家要是记恨你,人家还会这么诚心诚意地为你效劳么?&rdo;
&ldo;一点儿都不记恨?&rdo;
她摇头说一点儿都不记恨。
&ldo;为什么?&rdo;
她仰起脸望着我,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回答:&ldo;我不是也因为自己的尾巴问题犯过愁吗?何况你是男人!&rdo;
一句话,使我这颗自从长出了尾巴以后渐渐变得冷酷无情的男人心顿时软化得一塌糊涂,仿佛稀释成了一汪血水在胸膛里乱逛荡。
理解万岁啊!
知我者,小悦也!
我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拥抱住,连连说小悦小悦,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己红颜知己啊!等我解救出了花旗参枝子小姐,铲除了&ldo;凶尾帮&rdo;,彻底平定了骚乱,重新恢复了尾巴秩序,将投资办一个&ldo;尾包儿厂&rdo;,委任你当厂长!并且要一开始就实行股份制,让你这位女厂长拥有百分之三十的法定股份!几年后,你不就成了女富豪了么?我这么替你安排你的前程,你高兴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