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在沙沙作响的草叶忽然又静下来了,窦春华钓了几天的鱼,清楚这里不会有什么小动物。虽然保不齐是觅食的流浪猫,但盯了这么久也不见异样,反倒显得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有点好笑,正当他以为所谓的窸窣声只是错觉,安慰自己是有风吹过时,几根枯槁发黑的手指轻轻拨开了草丛。
时隔大半个月,在说起自己临死前的所见所闻时,窦春华那浮肿的面皮上依然不可自抑地现出了恐惧。他差不多掉光的眉毛皱成一团,皮肤上都要浮现出浸泡过久而腐烂出的青绿。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它长什么样就被拖进水里了。”他说,“你说我这天天搁水边钓鱼,肯定得会水吧?但是怎么都没法浮上去换气,就感觉那只手一直抓着我脚腕往下拽,只有最后失去意识之前,我挣扎着往后头看了一眼。”
“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不,那不是眼睛。”他自说自话地否定道,“没人的眼睛是那样的,眼珠烂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眼眶,整个身子干巴得不行,勉强能看出个人样……”
殷素问:“水猴子?”
“不知道,反正我是记不清了。”窦春华说,“然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那附近待着也没见到它的影子。但是,最近那种感觉又来了……”
殷素问“哦”了声,他这下听明白了,“你是怕余先生重蹈你当初的覆辙,才故意提前把他吓跑?”
实乃鬼界活雷锋啊。
“就是这么回事吧,效果是不是还行?”水鬼抓抓脑门上的水草,“不过我现在又觉得自己想太多,小伙子,你才是下一个被盯上的目标吧?”
……啊?
殷素问平白无故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径直愣住了。
“他?”余姚也难以置信地指着好友,“不能吧,他昨天才来的我家啊。”
“不是,跟你家没关系。”窦春华摆手,“就是他给我的一种感觉……很难形容,可能是作为受害者的……”
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殷素问心里倒是有了几种猜测,有点迟疑地开了口,“你现在说的这个……和刚才吓到你的是同一个东西吗?”
窦春华摇头,经他这么一提醒,连忙又手脚并用地爬得离他远了点。
“……行了,你走吧。”殷素问一言难尽地看着水泥地上拖出来的那道水渍,“我们也会转告余先生千万别再去那边的,多谢你的——呃,好意了。”
水鬼对这道逐客令简直求之不得,爬起来就往楼下跑。他的身影在中途就消失了,只剩下两只靴子在台阶上“噔噔瞪”地跑,以那飘忽的步法,不难想象之前到底是怎么摔了一跤。
他还在想对方临走前的几句话,从出家门到现在,除了一位名不副实的新郎官以外,究竟招惹了什么呢?
余姚也不由担心地看过来,“老幺啊……”
“没事儿。”殷素问回过神,“你先送我回酒店吧,来是我自己来的,回去可得包回程啊。”
他有意插科打诨,余姚只得痛快应下——没办法,这方面实在帮不上忙。更何况他自己就是道士世家出身,如果这都解决不了,普通人更是爱莫能助了。
余爸余妈对儿子光在微信上知会一声就把同学送回去的行为有点微词,特别是在听说了这起灵异事件姑且算作落下了帷幕之后。他们坚持要请他再下趟馆子,盛情实在难却,殷素问推说有事要忙,等过几日再说。
也不算掺假。
回到酒店以后,殷素问清点了一遍家当。他取出那把从爷爷书房“借”出来的桃木剑放在台面上,又拿上自己专门改造过的拂尘,跃跃欲试地在掌心敲了敲。
他这拂尘可大有名堂,握柄表面上看起来和寻常的差不多,实则偷偷换成了特制的钢棍。要是走夜路遇上劫财的,照着胳膊一棍子过去打不断也得半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放在这儿似乎不太恰当,但在不知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的情况下,出手“护”了他几次的还稍微靠那么一点谱。
殷素问深吸了一口气,望向眼前的镜子。
镜面映出的青年是他最熟悉的样貌,他神情平静地凝视着自己,同时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客房里有完整镜子的只有这间浴室,他打定主意今天必须要跟这个缠住自己的家伙有个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