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边关动乱,辽人占领肃州一事,恰在五年前慧心入灵台寺修行后不久便发生的,故而慧心对此事已有耳闻。
当年辽人夺下肃州城后,屠杀了无辜百姓十八万有余,朝军守城将士伤亡惨烈,无奈退守宁州。昔日耳闻战况之惨烈时,慧心难免唏嘘,心中寒凉。而边关各州百姓多笃信佛法,那些时日灵台寺日日夜夜燃灯念经做法,为这些无辜亡者超度。
而据慧心得知,自去岁春日三月,朝军与辽军于肃州城外大战一场,朝军攻城失败,伤亡不少将士之外,直至今日都不曾有大的战役。
亦是自那次大战之后,赵舒玉的兄长便没了寄往家中的平安信。往日里,最长时间是七个月寄了一封家书,而今却是一年有余了,故而她的担忧不无道理。其兄长虽于宁州从军,然朝军却是在肃州城几十里外安营扎寨,其寄往家中的书信亦有提及,如今杳无音信,不论是死是活,的确也脱离不了肃州。
这一年多肃州虽是平静下来,朝军亦不像当初那般频繁攻城,选择休养生息,然慧心心中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受。
癸卯年,黑兔将遇青龙,或许再过一年岁,便将有大事发生。
然尽管慧心以理劝告,赵舒玉却并未有所动摇。她并非不知晓这些大道理,然一旦关系起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兄长的生死安危,她却又顾不得那么多了。
幼时与兄长总是吵吵闹闹,常作出相互嫌弃的模样,可二人的感情却是十分亲近,而这不着调的兄长,实则最是宠爱她,故而她又如何能不担忧呢?
“……即使如此,既是都来到这里了,我也总想打听打听才是,不然我终究不安心。”赵舒玉垂下眸子,咬着嘴唇坚持道,“若是没人愿意去,我自个儿去便是。”
人既有决心,总是旁人怎么也劝不动的。
不撞南墙不回头。
瞧见她那坚定的神色,慧心无奈暗中摇着头,叹了口气。然既是劝告不行,说再多也无益,只能另寻它法去打消她的这个念头。
拨动着手中佛珠思索着,慧心突然心中一动,随后便提议道:“不若这样,你孤身前往着实不安全,我正巧后日要起身去宁州讲经,你随我一起先到宁州城,之后再做打算。宁州离肃州不远,亦安全,即使要去肃州寻你兄长,也该有个好的落脚点才是,况且也能先在宁州城打听打听消息,你意下如何?”
“真的么?!”赵舒玉有些意外,瞬间将方才的不快抛之脑后,面上喜悦之色浮现,“自然可以!谢谢你,慧心哥哥!”
其实慧心本不打算去宁州讲经,但此事亦并非他胡诌。
前些日子有宁州富商来岐州采买货物时,偶然遇见慧心在城内开坛讲法,其曾也听闻慧心的名号,今日终于领略其佛法,目睹其风姿,更是深深信服。故而于讲经结束后,富商便诚邀慧心前去宁州城讲经,让宁州百姓亦领略一番慧心法师的高深佛法。
然慧心因考虑今后游历之路,且边关局势未完全安稳,故而并未马上答应下来,却也不曾回绝。
那富商并未在意,只叫慧心先行考虑一番,道七日后卯时于城门外的大槐树下动身回程,若其考虑好了,便可与他的车队同行前去宁州。
算算日子,便是后日。
慧心本是打算告知那富商他打算前去南安,不和他去宁州的,而今却是要暂时搁置去南安的计划,先同赵舒玉前往宁州了。
因此,慧心便也无需去车马行问价了,于是准备打道回客栈。与来时不同的是,回去时身后多了赵舒玉这条小尾巴。临去前,赵舒玉到底对那被他吓唬的车夫怀有愧疚,故而同他致了歉,又塞给了他一块小碎银,这才满意地拍拍手,追上慧心的脚步。
“舒玉,后日卯时前记得按时在城门外会合。”慧心侧过头去,对身侧的赵舒玉道。
“慧心哥哥你放心!”赵舒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笑道,“我虽然爱睡懒觉,但重要时刻我不会迟到的!对啦,慧心哥哥,你现下住哪个客栈?明日我去找你,你陪我逛逛岐州城好不好?我前日才到的岐州,可都没好好玩玩呢。”
投去目光,慧心只瞧见那张精致的小脸微微皱起,然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却是睁的大大的,眸中带着期待和愉悦,十分惹人怜爱。慧心摇了摇头,不免失笑,心中也愉悦了几分,他如实告知了他现下的住处,然明日他并非空闲。
“我现住城东临阳街的悦心客栈,然明日我受了邀,需得外出讲经,想来难有空闲,不若你自个儿先逛逛罢。若是能结束的早,倒也能同去走几圈。”慧心无奈笑了笑,略带抱歉道。
赵舒玉垂下头,有些许失望:“好罢……”
然这份失望却也不曾持续太久,她多年未再见慧心,幼时的记忆有些淡忘,只记得他是个姿容俊秀的大哥哥,而今久别重逢,难免忍不住仰起头去再三端详。
落在她眸中的侧颜依旧出众,相较那时多了几分成熟沉稳,气质却愈加柔和了,如冬日暖风,光瞧着便令人舒心。
可最是吸引赵舒玉目光的,却还是慧心那早已消失的满头青丝,他的头上光洁无物,隐隐可见匿于皮下的青茬,加之一身宽大的僧袍,增添了许多禁欲出尘的气质。赵舒玉抿了抿嘴,心中不免感慨那头长发着实可惜,可又觉得如今成了和尚模样的慧心,却是比当初更加出众。
她不时侧过头去,一边顾自欣赏着,虽是比寻常女子大胆些,却到底也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故而耳根也不免染上了红。
慧心自是意识到了从身侧时常传来的目光,一直这般,即使他颇有耐心,到底也有些疑惑,他顿住了拨弄着佛珠的手,侧过头,摸着脸问道:“在瞧什么?我脸上……是沾了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就是瞧你头发没有了,怪不习惯的。”赵舒玉面上一热,连忙摆手否认,随后又尴尬般嘿嘿一笑,扯过话题道,“对了,慧心哥哥,方才我便奇怪,你怎的突然出家去做了和尚?这些年你过得怎样?我瞧方才那车夫似也认识你,还称你做什么慧心法师,且这一路上也常有人冲你行礼,你竟是这么出名么?”
少女漂亮的眸子总是灵动的有些不安分,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平添了几分娇憨,甚是可爱。慧心按着佛珠的手忍不住动了动,想要如当初那般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却意识到赵舒玉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小孩,自个儿亦不是流落俗世中的那个慧心,更不是寻常大哥哥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