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们俩谈了谈各自感兴趣的创作领域,觉得很谈得来。有人乐意同我谈论艺术,我当然求之不得,心怀感激。因为除了在柯科迪艺术馆展出的那些以外,我亲眼见过的艺术品没有几件。但是那些展品还的确相当不错,对我早年的创作有很大的帮助。
卡特里奥娜告诉我她在主干道旁边有一间工作室和一幢屋子,让我有空可以去那里看看她的作品。后来她就走了,我突然觉得世界仿佛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经过了几个星期的深思熟虑,我才真正鼓起勇气去看她的工作室。地方倒是不难找‐‐在树林里走上几英里就到了‐‐然而内心里我并不确定她的邀请是出于真心诚意,还是纯粹的客套。可见我对她的了解是少之又少啊!其实,卡特里奥娜从来不说违心的话。同样的,凡是想说的话,她也必定会说出来。
我特地选了一个无法作画的雨天跑去看她。她的小屋是威姆斯别墅区的一间老门房,同我和妻女住的房子一样大小,但是她把屋内粉刷得很有活力,使房间看上去很宽敞,即便遇上灰蒙蒙的天气,屋内也很明亮。当然,最好的还要算屋后的那间工作室兼展览室。房间里有一个很大的烧制玻璃的窑子,工作区域也很宽敞,房间的另一头是展览架,供参观者欣赏、选购。她的作品很漂亮,表面光滑,线条柔美,造型优雅,色泽鲜艳。让你不禁想拿起它们拥在怀中。我当时的感觉是自己也想拥有这么一件作品,直到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其实我是想拥有她本人身上的某种气质。也许有一天你能看到她的作品,到时候你就能体会到这些作品的魔力了。
那是个愉快的下午。她替我煮了咖啡,是那种在苏格兰难得一尝的正宗咖啡。一开始,我觉得那味道很怪,所以放了很多糖。我们说了很多话,谈话的方式让我惊讶。我俩无所不谈,或者说几乎无所不谈。她第一次站在树林里开口与我讲话的那个时刻起,我就知道我们俩是不同世界里的人,但是那天下午,这种身份差异一点没有影响到我们。
我们约好过几天再次在她的工作室见面。我觉得我们都没有意识到两人的行为背后隐含着危险性。然而,我们的确是在玩火。我们俩的生活中都未曾出现过像彼此那样投缘的人物。我们都很年轻‐‐我二十八,她二十四,但是比起现在的你和你的朋友们,当年的我们都要单纯许多。初次谋面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产生了化学作用。
我知道你不愿想象父母坠入爱河以及随之而来的事情,所以这个话题我不多说了。我只是想说,我俩一下子就成了情侣,而且彼此的感觉仿佛如习惯了电灯的人突然走到了灿烂的阳光下一般。我们疯狂地爱着彼此。
当然,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持久下去的。我很快就了解到了你母亲的出身,她不是一个普通中产阶级家庭的姑娘,也不是一个叫卡特里奥娜&iddot;格兰特的平凡女子,她是一个叫做布罗德里克&iddot;麦克伦南&iddot;格兰特爵士的千金。这是个苏格兰家喻户晓的名字,就好像在意大利,人人知道总理贝卢斯科尼的名字一样。格兰特是地产大亨,在苏格兰,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标明他的公司名字的起重机和广告牌。此外,他还拥有像广播公司、足球俱乐部、威士忌酒厂、运输公司和连锁休闲中心之类的产业。同时,他还是个蛮横的父亲。他不乐意让女儿做雕塑师。女儿做的每一件事从未得到过父亲的认可。他当然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和一名卑微的矿工之间的爱情,更别提还是个已婚的矿工了。
是的,我已经结婚,这一点我从不否认。我不想做欺骗别人感情的伪君子,但是卡特里奥娜的确令我疯狂。无论是遇到她之前还是之后,没有人能给我这种感觉。也许你已经留意到,我从未有过女朋友。那是因为没有人能比得上卡特里奥娜,她带给过我的那种感觉无人可以比美。
后来,她就怀上了你。你明白了吧,儿子,你不叫加布里尔&iddot;波蒂厄斯。你的真名是亚当&iddot;麦克伦南&iddot;格兰特,如果你乐意,还可以也叫亚当&iddot;普兰蒂斯。
当然,这一切发生之后,我从未因为卡特里奥娜而离开原来的妻子。虽然我想这么做,而且也把这种想法告诉了她,但是她刚刚与别人结束了一段断断续续而又拖延了很久的关系。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与我一起生活,也不想再一次与父亲争吵。我觉得没有旁人知道我俩的关系,我们很小心。每一次去她家,我总是从树林里经过,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是搞艺术的,所以没有人特别留意我在那里的出入。
我俩都赞成维持现状。我们几乎每天都要见面,哪怕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二十分钟。等你出生之后,我只要一有时间就来看你们。那个时候,大罢工已经开始,所以工作耽误不了我照顾你们的时间。
我不想向你叙述那场旷日持久的拖垮了工会和工人士气的罢工。我只想让你知道,那一场大罢工让我产生了想要改变生活的念头。我想过一种让我们三口人在一起的生活。
在你已有几个月大的时候,卡特里奥娜的想法也变了。她也想我们三个找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一起生活。问题是,我们没有钱,卡特里奥娜出卖作品的钱只能勉强糊口,而我因为那场罢工,已经失去了生计。她的钱只够她租住那间木屋,使用那个工作室,因为所有的房租都是她母亲出的。这其实也是她母亲耍的手段,希望把女儿留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因此,我和她都清楚,她妈妈一定不会乐意我们另选地方组成新家庭。我们俩也不可能维持现状。在罢工的关键时期,我这样背弃妻女同一个有钱人的女儿私奔,肯定会比当工贼更令人不齿。那些人一定会朝我家的窗户扔砖头。既然没有钱,那么一切的计划都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