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两三发炮弹在前后左右的林子里炸开来。炸烟还没有散去,曹茂然就已带着七连尖刀排从他脚下的土岗前踏上了去骑盘岭大山梁的小路。刘宗魁从行列中向他投射过来的兴奋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他的形象对战士们的心理产生了良好的影响。那些爱说话的士兵已同他打起招呼来:&ldo;副团长。走吧,甭在这里挨炮了!&rdo;
&ldo;副团长,别太沉着了,小心让人家给你镶上一块炮弹皮!&rdo;
&ldo;&39;-&39;&39;&39;-&rdo;
&ldo;不,我要站在这里看看&lso;,你们哪一个尿裤子了!&rdo;刘宗魁不失威严地笑着,回答战士们的话。忽然他的手朝队列里一指:&ldo;瞧那是谁,裤腿都湿了。!&rdo;
一时间战士们前后左右地看,猛然明白副团长是在跟他们开玩笑,&ldo;轰&rdo;地一声笑了。又有一发炮弹在附近林子里炸开,竟没有谁再注意它。
等七连成一路纵队全部通过,刘宗魁才走下土岗子,带营部十几个插进七连和八连的队伍之间。踏上那条隐现于草丛中的上山的小路,刘宗魁立即注意到一幅方才没有注意到的景象!
‐‐整个骑盘岭北大坡上,到处有一团团烟火在升腾;烟火之上,那道横亘在稀薄的青灰色雾岚中的大山梁,也似乎比原来高峻了许多!
一他今天为全营选定的路并不好走!
他的心里又紧张了,不仅因为满、山坡的炮火和山梁线的高远,还因为刚刚走上一步,那条陡峭的小路就迫使他注意到另外一些情况:小路上出现了许多不规则的土坑,土坑的边缘,每隔几步就相向插着一面红的和白的三角小旗帜。旗与旗宽处有两米,窄处只有一米。虽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刘宗魁心里还是微微一震:那些已经不新鲜的土坑是工兵排雷为a团二营开辟通路时留下的,红白小旗帜则是他们为步兵标定的安全标记‐‐内侧的红旗标志着安全边界,外侧的白旗标志着死亡边界!上次战争留给刘宗魁的最深刻印象之一便是漫山遍野密布的雷群,此次战前情报部门又多次提醒部队,公母山地区敌人雷区的布雷密度已高达十公分一枚。他刚才想到的只是敌人的炮火,恰恰没有想到这些会在战士们心理上造成巨大震慑的地雷!
&ldo;向前向后传!人与人之间拉大距离,注意防炮和踏雷!&rdo;他停下来,让前面和后面的人们将他的命令顺序传达给全营每一个人。
继续朝前走时他已拉大了同前面战士的距离,意识也具体地转向路两旁的红白小旗帜。这时,他听到了一个越来越近的声音,猛地他明白它是什么了,心里一下被恐惧充满,一个前扑倒在地下!&ldo;轰&rdo;的一声;巨响过后,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脸前五厘米处,就插着一面标着死亡的白色小旗!
&ldo;副团长,你伤着没有?&rdo;浓烟还没散去,魏喜就慌忙从后面爬起,飞快地扑倒在他身边,惊慌地喊道。
&lso;刘宗魁清醒了,抬头看见那发炮弹的落点距自己还很远,随着自己的卧倒,前面后面也卧倒了长长一串人,不由对自己大为恼怒!
&ldo;刘宗魁,你是怎么回事儿!你的匍匐动作做得蛮利索嘛!
全营几百口子眼睁睁地望着你,指望你做出好样子,把大家带上骑盘岭大山梁,你倒还没开始就给他们表演了一个迅速卧倒!
……今天是你把全营带上了这条死亡之路,你的责任是让他们尽快通过它,而不是因你的怯懦延误时间!……如果因为你造成了部队行进速度的缓慢,加大了伤亡,你就犯了罪!……&ldo;他就这样严厉地谴责自己一番,胸腔里的怒气虽没有完全消除,引起自己方才惊慌失措的一点恐惧却被驱逐掉了。他没理睬魏喜,不高兴地从地下爬起,重新迈开大而有力的步子,从一个个卧倒的战士身边走过去。
趴在小路上的人们跟着他,面带愧色地站起来。被炮弹打断的一字长蛇形的队伍又冒着敌人的炮火,向骑盘岭大山梁蠕动了。
以后刘宗魁就不让自己注意敌人的炮弹了,他也不再格外留神小路两侧的红白小旗帜。一发发炮弹仍在他和这支队伍头上飞翔,在山坡上、有时就在队列中落下炸开,造成行进的中断和人员的伤亡,他都坚持要求自己充耳不闻,不躲不闪,不瞧不看。
即使一发炮弹落在附近,将泥土和草木的残枝残叶砸到头上脸上来,他也只是简单地抖一抖肩膀和脑袋了事。他今天肩负的责任,他对自己方才的怯懦举动的愤怒,他作为一个第二次走上战场的老兵的骄傲,都不允许它们给予自己太多的恐惧。然而从另一个方面讲,他完全不理睬它们也是不可能的,无论炮弹的飞行和爆炸,还是红白小旗帜,都是具体的,现实的。一发炮弹从头顶上飞过去,他尚未命令自己不去关心它,由它带来的恐惧已经让他飞快地想到了:&ldo;它会落到哪儿去呢?它的落点会离我很近吗?&rdo;炮弹爆炸了:&ldo;它离我不算太远,但也不算太近,根本无法对我造成伤害,&rdo;随即他心里又会浮起这样的念头,直到生命中那个严厉的副团长出面制止这种胡思乱想。&ldo;……难道你是第一次走上战场吗?&rdo;那个副团长愤怒地训斥着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他之所以愤怒不仅因为这些胡思乱想在他看来无异于胆怯,还因为他觉得它们压根儿就不应当从他内心里冒出来。&ldo;刘宗魁,你还是个新兵吗?……你无非怕死就是了。可你活着又有什么用处呢?谁真的需要你呢?……真正需要你的人只有一个,你却将她扔到医院里逃走了。&rdo;一闪念间他又痛苦地想到自己的妻子,&ldo;……不,你是不会承认这件事的。……可你总不能不承认你做人的失败。一个女子将自己终生的幸福托付给你,你却没能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rdo;他摇了摇头,将这一闪念的痛苦思想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