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转过身,将冲锋枪口朝峰顶方向顺了顺,开始向上攀登。
身后的五个人也学他的样子,顺了顺胸前的冲锋枪,跟在他后面向上爬起来。
开枪吧。在这样的攻击行动面前,敌人的神经是要受一点刺激的。
没有枪声。他们继续往上走。
峰顶上一直没有响起枪声。
他们上了峰顶。
没有谁想到会登上峰顶。一旦登上峰顶,也没有谁马上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主峰上没有敌人。准确地说是不再有活着的敌人。峰顶有两间屋地大小,很平坦,月光清白。大家依次看到的是一道环形堑壕,一挺被遗弃的、枪口向着北方的重机枪,一些散乱丢在堑壕上下的冲锋枪和弹药。
最后是那具背朝天蜷缩在东侧壕底的尸体。约摸是后心的部位上,插着一把只露出短柄的匕首。、半截斜斜地痛苦地向上耸出的肩头将死者的军衔符号显露在月明里。上官峰看清楚了,死者是一名上尉。
愣愣地站了一分钟。想到了在高地西北侧裂沟里听到的、从主峰上发出的叫喊。想起了在第三道堑壕下的交通壕里和自己擦身而过、影子一样溜下山去的几个人。模模糊糊地,他猜出了不久前这里发生的事情。&lso;,当主峰下进攻者一方只剩下一支六个人的队伍时,主峰上为数不多的几名守敌的神经终于崩溃了。一天来他们同样劫后余生,比进攻者更害怕第二个黎明的来临。
身为上尉军官的死者妨碍了他们抓紧夜色尚存的机会逃遁。
士兵们杀死了他,为自己争得了逃离6n高地的自由。
但也无法证明它就不是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梦。
战士们相继在峰顶坐下来。他也坐了下来。
胜利了这胜利是他意想不到的仔细想一想,却是最应该取得胜利的一方取得了胜利我们的神经比他们更坚韧可是我并不感到欣喜,只觉得疲倦甚至也不敢悲哀,为了那些死去的人怕不真实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胜利。主峰仍在敌人手中。我和吴彬他们还躺在高地西北侧的裂沟里残梦未醒今夜我一定要去结束掉的事情仍没有结束掉。我们六人对634高地主峰的攻击还没开始亦或我已经死了。我死了却以某种灵魂的形式继续活着。我的灵魂走出我的躯壳飘上了主峰。它固执地不愿离开634号高地需要一个证明无论是梦是醒是生是死都需要一个证明夜在延伸。月色白亮了许久许久,终于黯淡下去。上官峰僵直地坐着,不敢稍有懈怠。
先是拂晓前的黑暗充盈了天地。接着它渐渐淡去,东方天边出现了一小片模糊的灰白。它并不强大,却将天地分开,显现出了空中的云朵,也显现出了万万千千的山峰和海浪般翻滚于山间、淹没了所有川谷、只将笋丛似的峰岭烘托出来的雾团;接着,那一小片灰白变大了,变亮了,晨曦向人间散漫开来……
一抹橘红色的霞光平平地投射到634高地主峰上……刚刚由高地西北方冲沟里走来的两队人和原先呆在高地东北侧山脚下的几个人汇合在一起,快步向主峰上走……上官峰认出他们是a团团长江涛、副团长刘宗魁、营长肖斌、连长程明和指导员梁鹏飞。他们身后是一些他不认识的人……
他迎着他们站立起来……
主峰上六个人全部站起。晨风将披挂在他们身上的破布条一第一个走上峰顶的是江涛,其次是脖颈上缠着绷带的刘宗&ldo;谢谢你们!我感谢你们!……不,祖国感谢你们!&rdo;江涛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和眼泪,走过去一个一个地同峰顶的六个人拥抱。从骑盘岭走向634高地的途中,他什么情况都想到了,惟独没想到c团三营九连的最后一支六个人的队伍昨夜已经占领了高地主峰!
&ldo;……是的,我等到那个证明了。我们真地活着登上了634高地主峰。我们胜利了。……&rdo;刚刚醒悟到这里,一直木呆呆地接受着江涛的热情的上官峰忽然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坐到地下,呜呜地哭起来。第四部
第一章
半个月后,我军在公母山一线的防御阵地终于稳定下来,l师的部队奉命与另一支部队换防,陆续撤下山去。
一个很平常的清晨,太阳尚未出山,乳白色的雾团还在莽莽丛林间翻涌,又有两辆披着迷彩伪装网的吉普车驶上猫儿岭,在a团指挥所的营地里停下了。
第一辆车里走下了军长和师长。,第二辆车里下来了军长和师长的随员和警卫兵。
今天师指挥所的通知来得太晚,尹国才接到电话时,军师首长的车已上了猫儿岭。a团参谋长慌忙扔下电话,快步跑出二号岩洞,举手敬礼,报告:&ldo;军长同志,a团参谋长尹国才向你报告:我团自昨夜23时奉命陆续撤出阵地,与k师换防,目前一切正常,请指示!&rdo;
战争并没有结束。从南方公母山方向,紧一阵慢一阵的枪声仍清晰可闻。一发炮弹十分钟前刚从天子山飞来,打在岭脊线上的树林子里,燃起一道灰黑的烟柱,软软的带子一样升向青白的天空。但这一切无论对于军长和师长,还是对于尹国才,都完全习惯了。
同半个月前那个清晨相比,军长今天换了一套新军装,领章帽徽也是新的。神情中的沉重与悒郁也不见了,却多了疲惫。师长的神情是兴奋和愉快的,但不知为什么,脸上却又藏有一点模糊的困惑;尹国才的变化也很显著,他明显地老了些,军装皱巴巴的,尽是汗渍和污垢,眼角边出现了细密的鱼尾纹,唇上有了半寸长的胡子。在这个全团已基本从战场撤出的清晨,他认为自己比过去成熟和老练多了,这当然得益于战争。譬如说现在站在军长师长面前,他就觉得自己比半个月前那个清晨更镇静和从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