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望只说:“我不会的,我从不是那样朝三暮四的人。”徐慎如的语气很平静:“我说情爱难以长久,不是因为嫌你年轻,而是觉得这是人心,是很自然的事。我甚至不觉得难长久有什么错,只是嫌太无谓罢了。”萧令望很直接地问他:“所以徐先生就不愿意被人所爱么?”徐慎如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不愿意爱人,也没有力气爱人,所以不被人所爱也是很好的。”萧令望很坚决地说:“那我可以教你,可以等你。”徐慎如或许是彻底地不耐烦了,或许是再不结束对话就要向诱惑投降了,声音还压着,但语气变得十分激烈,语速也飞快:“小萧,你放过我吧,啊?我在这世上,都这样过了十几年了,你做什么非要拿情话来折磨我?你听好了,我从来就没有因为你年轻而轻视你,没有一天,没有一刻是这样的,我是因为不再年轻而轻视我自己。”说完那一段,他还嫌不痛快,继续补充道:“你爱我,我不反感,但是没有那么爱你,也许以后也学不会。所以要么是拿你当消遣,要么就得拒绝你,我说得够清楚吗?要是这样的话都还听不明白,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没读过书,所以听不懂二十个字以上的句子。”萧令望呆了。他从没有见过徐慎如这样的语气和语速,不知所措地、受了伤似的望着对方,但对方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徐慎如前边说了那么多句都是一口气,居然丝毫没有换气,又迎着江风呛了风,伏在船舷的栏杆上直咳嗽。萧令望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啊呀,徐先生消消气。”但是徐慎如看来是非把话说完不可,刚缓过来就继续道:“为什么我不会的事就必须学,我不懂的就非要懂?你教我,你等我,说得倒是很容易,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生死人肉白骨?我不得不做的事情已经有那么多了,连你也非要强迫我吗?”萧令望简直不明白他怎么就生这么大气,委委屈屈地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他很平和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觉得您不再年轻了。就算是有,对我来说,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徐校长回国起事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我现在的年纪,我此刻对先生的心情,就和先生在盟约上签名那时是同等的坚贞。”徐慎如很是讥嘲、也很是空洞地笑了一声,说道:“那你可真会打比方,不愧是读过两个学期文学系的。”萧令望不说话了。徐慎如吐了一口气,望着逐渐逼近的江岸。他忽然平静了下来,声音变得很轻很轻:“盟书虽在,时局却日见艰难。故人风流云散,分道的,变节的,死了的活着的,说也说不清。你这个比方,自己觉得很巧妙,可实在不怎么聪明。”萧令望闻言,最后问徐慎如道:“先生是真的不肯,也不愿意吗?”徐慎如点头:“是。你可以不必在我身上费时间,没什么意思。”萧令望紧紧盯着他,猛然感到一阵刻骨的、令他几乎站不稳身子的愤怒:天下竟有这样绝情的生灵。他大睁着眼,看着翻滚的江水,看着船侧被搅起的白浪,张了张嘴,又徒劳地闭上,最后只说道:“徐校长空以新派人自诩,到了自己身上,却还是拿出蒲柳之姿不堪驱遣啦,妾心古井水啦那一套闺中妾妇的说辞。我真想不到,竟是如此懦弱的。”徐慎如只淡笑道:“既然懦弱,就更是蒲柳了。你只当是从前没有眼力,错看了我罢。”萧令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徐校长先前总留一线希望给我,可是到了最后,又终究不肯施舍我一点多情。”他顿了顿说:“也是,怪我瞎了一只眼,看人都看不明白。我知道了,半面妆虽然风流,却本来就是同我无缘的。”徐慎如听了这句刻薄话,立刻怒道:“萧先生要焚的书攒够了吗?还有闲跟我交谈。”又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船靠岸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很不自然地下了船,站在码头上。徐慎如干巴巴地朝他挥了挥手:“再见。”萧令望转身要走,又犹豫了一刹,补充道:“既然徐校长不愿意,那么往后我就再不会回来了。”徐慎如刚要点头,却又改了口:“不,你要回来。嘉陵在这呢,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你怎么能不回来?”萧令望呆了呆,明白了徐慎如是怕他要走了还乱说回不来的话,便点头道:“好,我会回来的,只是不会再来找徐校长。至于信,信……有大事先生会知道,至于别的,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