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满是补丁的麻布衣衫,光脚穿一双草鞋,头脸上沾了松针草叶,还有几道泥巴印子,但两只眼睛黑溜溜的,骨碌碌一转,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阿金、阿随也吓得不轻,一边护着她,一边装着男子的声音急急叫段祥:“段管事,林子里头有人!”
段祥已经听见了动静,带着人飞跑过来将少年团团围住,少年也没害怕,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我来掏鸟蛋的,怎么,你们想跟我抢?”
他伸手一摊,手心里果然握着两只小小的鸟蛋,段祥却在这时候,看见他别在腰后的一把短刀。他的打扮像是流民,但流民没这么大胆子,更不会随身带着武器,当下一挥手:“拿下!”
侍卫一涌而上,那少年眼看不
妙,急急将鸟蛋放在草丛里,刷一声拔出腰后短刀:“怎么,你们是不准备讲理了?”
她动作之时,蓬乱的头发掠起半边,傅云晚眼尖,看见她半露在外面的耳垂,上面小小一个洞眼穿着根草梗,原来不是男子,是个少女。
心里一跳,想提醒段祥,又不敢出声,眼见那女子握着刀横在身前,一时心惊肉跳,正焦急想办法通知段祥时,不远处的林子里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跟着一个男人大喊了一声:“阿妹!”
那少女立刻应了一声:“大兄,我在这里!”
段祥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她脖子上没有喉结,果然是个女子,只因她穿着男装,声音又像是少年那种微带沙哑的调子,所以刚才没看出来,急急叫了声:“住手!”
侍卫们收刀站住,远处那男人也飞跑着到了近前,个头不很高,身量却是壮大,瞪了眼段祥:“怎么无故要拿我妹子?”
段祥方才误以为是个男子,怕是意图轻薄,又怕是细作或者盗匪,既确定了是个年轻女子,那么嫌疑就大大减少,此时并不想多生事端,向那男人一叉手:“都是误会,方才以为令妹是男子,所以过来查看,如今无事了,抱歉。”
男人向他身后看一眼,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持刀带枪的侍卫,拉过少女:“走。”
“等等,我鸟蛋还没拿呢。”少女挣开他,弯腰捡起鸟蛋,这才笑道,“走吧。”
段祥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声向傅云晚道:“郎君回去吧,他们有许多人,摸不清来路,这里不安全。”
傅云晚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松林另一边影影绰绰,露出许多衣角,那兄妹两个果然还有许多同伴。
经此一段,便也不敢多做停留,匆匆吃了干粮便又上路,身后不远处影影绰绰,那兄妹两个带着他们的人,走的却也是同一个方向。
傅云晚有点怕,可他们的长相打扮仿佛又是南人流民,况且那少女容貌灵巧,言语利索,又仿佛觉得不会是坏人。
“不是普通流民,”段祥观察多时,低声向她说道,“应该是有战力的流民队伍,方才那个男人就是流民帅。”
傅云晚听谢旃说过,战乱时流民为了自保,也会数十上百结成一伙,配备武器自行训练,与官兵和盗匪对抗,为首的就唤作流民帅。前些年景国与代国交兵时,就曾有几个流民帅拉起数千的流民队伍,投归江东。
此时再看,果然发现这些人与之前遇见的流民很不相同。之前那些流民都是一家子扶老携幼往北逃亡,多数是七八个人一群,身上并没有什么武器,这一群人足有百来个,青壮年占了一半还多,行路时青壮都在外围拿着棍棒护卫,为头的那兄妹两个腰里都还带着刀,老弱妇孺则走在队伍中间,各自跳着行李被褥等物,看起来分工清晰,的确像是经过训练。
“而且他们一直往南走。”段祥沉吟着。
傅云晚经过这几天行路的经验,听懂了他的话。流民多是为了躲避兖州战乱,赶着往邺京一带逃亡的,这些人却是往南
,要赶去兖州战场的方向,单这一条,就很蹊跷。
“他不动我不动,时刻防备着吧。”段祥又道,“郎君最好别再露面,免得被看出破绽。”
傅云晚应下了,这一天果然都待在车子里没有露面,那兄妹两个领着人并不曾近前攀谈,却也一直同路,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入夜时车队在一处河谷停住,山间没有驿站,便搭了帐篷暂住,那兄妹两个领着流民在河谷另一头落脚,青壮在四周防守,女人们忙着烧火做饭,队伍里那些孩子们便围着火堆追逐嬉闹,玩得不亦乐乎。
傅云晚躲在帐篷里,听见那边遥遥传来的说笑声打闹声,闻到烧火造饭的气味丝丝缕缕从缝隙里透进来,这种体验前所未有,忍不住揭起一点点帐门,偷偷往外看了一眼。
篝火边,少女也看着这边:“大兄,干嘛一路都跟着他们走?我总觉得他们像是北人。”
“跟着他们安全,”男人拿起葫芦喝一口酒,抹了把胡须上沾着的酒液,“你没瞧见他们带的都是上好的兵器?我看着都像是练过的,这附近有一大股山匪,万一碰上了,咱们两边合起来,也能抵挡一阵。”
少女不放心:“你就不怕他们反过来抓了咱们?我总觉得他们像是官军。”
“要是官军,早就对咱们下手了,”男人又喝一口酒,“我瞧着像是送贵人家的小郎君探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