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悠没话找话,指了指他斜挎的小包,问,这里面是什么。
“相机。”蒋培羽说。
如果林悠悠继续追问,他会告诉她,这还是当年那台‘无敌兔’,这些年市面上的单反相机迭代层出不穷,但他没有再新添过。相机的第一张内存卡也在相机包的内封里,里面有十四岁的林悠悠站在黄鹤楼顶傻兮兮地背诗。
但林悠悠什么都没说,只是岔开话题,微笑着说:“Mark听说你要搬进来,今天一早还去butcher那里买了牛排,今晚要煎给你吃。”
她比从前爱笑。
但那嘴角上扬的过程,总是缺一点最后的力道,悬停在半途,又直直落下去。
林悠悠开着皮卡,现下车渐渐驶出市区,蒋培羽看向后视镜,那些高耸的怪异的五颜六色的玻璃大厦离他们愈来愈远。
傍晚时分,这个城市常有十分盛大的晚霞,打翻颜料盘似的橙红,压在靛蓝色的天际,像在长长的公路尽头等待他们。
路旁的店铺陆续打烊,孤独的灯亮了又暗,再往郊区去,天已是黑青色,有寂寞的鸦鸣。
与林悠悠偶遇之始他便仿佛开始做梦,如今他少年时爱恋过的女孩,开着车载着他,往梦的更深处去。
-
上次来时蒋培羽甚至都没有好好观察过这个房子和它周围的环境,稀里糊涂地便定了要来住。
房子是个小二层结构,不是传统富人区,周围的邻居多是蓝领工人,越南裔移民,和一些退休的白人老头老太。
“这儿当然比不上南边那些地方,不过都是住家带孩子的,还算安全。离房子走路二十分钟有个巴士站,可以坐到city,就是沿途要在小区里绕来绕去,不比train省心。”林悠悠一边倒车入库一边说。
拉了手刹,她又转向他,噙着一点无奈的笑意,说:“你先住着吧,住不惯了,要搬走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跟Mark说了不扣你押金。”
大概她觉得这是个很冲动的决定吧。
“这儿挺好的。”蒋培羽说,提前她一步先下了车,走到后面去拿箱子。
“先吃饭吧,蒋培羽。等会儿再来搬。”林悠悠站在侧门那里招呼他。
餐厅的小窗上嵌着长虹玻璃,袅袅一点晕黄的光漫溢出来。这似乎是自他们重逢后她第一次端正地叫他的名字。
蒋培羽忽地记起雷同的一幕。记得从前有一次与几个同学一道去一位已经定居的深大学姐的新居做客,也是郊区,学姐和她的未婚夫站在门廊下迎他们,周遭是一种相似的荧蓝色的昏暗,他们微笑着,好像那房子里藏着他们幸福的秘密。
“欢迎欢迎。”有人打开侧门,说着有着浓浓东南亚腔调的中文。是那位Mark。
灰发,肤色深些,东南亚人深邃的五官分布,衣着整洁,引人侧目的是他的左腿,空空的裤管,左手手腕压着拐杖。
蒋培羽礼貌地移开目光。
餐桌上Mark告诉蒋培羽,他祖父母都是潮州人,下南洋的时候去了马来西亚,在那处扎根,他本名姓黄,名文源,后因九十年代东南亚排华情绪高涨,他便又携家带口坐着轮船来到了澳洲,从此在墨尔本扎根,做起了屠宰生意。
妻子许多年前因癌去世,他与独子关系不好,后者讲求全然西化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早早搬出了家中。
“这条腿是在肉厂操作失误没的,如果不是悠悠的舅舅冒险去把机器及时关了,我命也没有了。”他笑着端起红酒,主动说起残疾的缘故。
“悠悠说,你和她小时候还做过邻居,正好,也多个人互相照顾。昨天她一个人把你那个房间都打扫了,床单被罩都是她新买的,过了水,给你换上了。我连上楼都难,只能给你做饭,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