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做事情的时候不能走神。大姨跟我搭话的时候我不能拆蟹,拆蟹的时候没法思考大姨的话。我只能不停地让大姨等一下,问她刚才说了什么。
“我问你最近工作怎么样,睡眠有好点没。”
“工作还好啦,做数据没那么忙,券商又是双休日。睡眠最近也好,谢谢大姨关心。”
“你上次把差点清扬吓死。”大姨过来帮我拆剩下的蟹,“你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我直接问了。腿还好吗?”
“可能没法像之前那样跳舞了。”
“啧,清扬给我看过你演出视频,太可惜了。”
我笑起来:“人生不如意十有七八啦。”
大姨剔着蟹鳃后面的肉:“我要是你就破口大骂两句消气。”
“这才到哪?多的是更不如意的人,我不至于。”
我这算得上什么,只是很普通的人生罢了。我也不必把人生渲染得好像十分悲惨,这已经是我的人生了,别人的看法与我无关。
我听到大姨在旁边叹气:“任何人感到委屈的时候,都可以抱怨。因为人本就不必受这种委屈。”
“难道是因为我们是被迫出生于世界上的吗?”我笑起来,“人的意志也由外界塑成?”
大姨放下蟹壳:“我还是相信人有自由意志。”
“那人的委屈要么来源于违背对自身意志的违背,要么来源于遵从。前者无能为力,后者自食其果。”
“委屈是人际交往中才会出现的情感,起源于期待的落空,是失望的前奏。如果人与人之间能真正联合成为共同体,互相理解,那也不会感到委屈。”
“但每个人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必定误解自己,又怎么与他人实现真的联合呢?哪怕能将对方看透,自己也会成为变量。共同体从形成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成为错觉,个体会局限于自己,会表现为任何他者自我满足的手段。不是常说‘人要让自己有利用价值’吗?两个彼此对对方都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无法成为共同体,人不愿意成为手段,又不得不成为手段。”我把手里最后的工作扫尾,看着盘子里那点可怜的蟹黄诚恳建议道:“大姨,下次吃蟹还是等中秋吧,感觉不够香诶。”
“炒完就香了。”大姨把盘子端过去然后面向我,语气有些惊奇:“一直听清扬说你能说会道的,这还是头回听到,之前见人都乖得不行。怎么了今天?”
手有些黏,扶住灶台的时候在瓷砖上留下模糊的痕迹。
“……不知道。”
我好像有满腔心绪,却又只是空落落的,嗓眼里堵了许多话,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找抹布把那块瓷砖擦干净,突然反应过来:“等一下,大姨刚才是说我今天不乖吗?我起码拆了三只半的蟹诶!”
大姨“哈哈”地笑起来:“行,辛苦了。明早给你俩烙鏊子馍,配上青椒土豆丝。”
孟清扬探头进来:“还要番茄炒蛋、尖椒牛柳、鱼香肉丝、宫保鸡丁、松仁玉米、五香猪蹄……”
大姨把我俩赶出去:“你单拿个饼看吃播下饭就都能有。”
晚上我和孟清扬睡在大姨家。饭后大姨又要看《乱世佳人》,为了夺得晚间休息时间的主导权我俩借口节省时间赶紧收拾进浴室一起洗的澡。孟清扬在洗澡的时候唱歌,情至深处拿着花洒当话筒,我问她要她都不给,边唱边拿着花洒对我身上冲。折腾下来大姨说还不如分开洗,时间一点没节省,洗手间里也到处是水,天花板上也一直往下滴。
孟清扬“哎呀哎呀”地喊着,推着我躲进屋。
后脑今天一天都像有针在刺剌剌地往里扎,中途几回低血糖眼前发黑,洗澡完几乎是晕倒在床上,只是因为头疼总也睡不着。孟清扬睡着后安静躺在旁边,我也不好乱动。
我对睡觉的时候身边躺着另一人总是不习惯,若是晚上一起躺上床的倒有个心理准备。除了上高中前和大学放假回家期间母亲偶尔会来,上初中前孙姨和她前夫闹离婚那阵,我时常一觉睡醒发现旁边躺着雪儿姐,总会看着她恍惚半晌。
我小时候很喜欢雪儿姐的,毫不夸张地说,我很长一段时间地崇拜过她。她比我大三岁,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永远的年级第一,看上去聪明可靠,会弹钢琴,也在周老师那里学跳舞,班里的人缘好像也不错,人际交往对她来说似乎不是一件有困难的事情。她有个大很多岁的亲姐姐叫李昕,昕姐也是个如此的人物,只不过就成绩来看,雪儿姐更优秀,毕竟一个在市高中,一个考到省高中,大学虽然都是985,但还是雪儿姐的更厉害一点。
我童年里少有玩伴。孙姨和母亲关系近,我小时候经常像个“小尾巴”跟在雪儿姐身后,有时或许跟得她有些厌烦。
大人们总是热衷于对小孩儿下定义,那会儿流行说什么“粉丝”、“迷妹”,母亲就时常说我是雪儿姐的“小粉丝”,是她的“小迷妹”。说得久了,仿佛这就成了我的人设,在孙姨、雪儿姐、昕姐的面前,我就要一直当这个“小粉丝”、“小迷妹”,高中要继续,上了大学也要继续。
如果真要按粉圈文化来说,那我早就“塌房”了。
周老师先前说与我的可能不太算数,真论起来,正式交锋还是在初二。具体的前情早已记不太清,小学有一年县里不知道搞什么活动(最大概率是我当时也根本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周老师找我去市里演出,能跳舞我自然答应),我代表县里去市剧场,得了个陶制的小胖鸟,许是按云雀的模样制的。家乡有古窑,烧的主要就是陶器,那只小鸟是专门烧给我的纪念品,刚好能停在我的手掌上翘起头看我,眼睛是笑起来的样子,还能吹出鸟儿的鸣叫声。
翩翩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