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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页(第1页)

芙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暗中打点了。但栾深是轻易好收买的人吗?白合存遣送还扬州老家。事涉扬州,芙蕖难免不多想。又是扬州。燕京中相关此事的官员还没查清查办,白合存还没按律公正处理,此事便不算完。既然没完……那就扬州再见吧,芙蕖心想,牵上马,头也不回的打马出城。马头墙外乌桕树染上了糜艳的红。徽州,绕溪巷深处,一面临水,一面是屋,马车停在一处青瓦民居的门前。此处的民居并不华贵,徽州本地稍有些积蓄的商贾,都不会住在这种地方。往来进出的都是些小家户的生意人,或是衙门里不打眼的小鱼小虾。马车下摆了脚凳,车里下来一个身着锦缎的男人,长的养眼,是扔在人群中很惹目的存在,但也只是远观清俊,靠近了打量,此人脸上的阴鸷之气十分明显,不是好相与的。此人踩着脚凳下车,宅子已经开了门,等着迎他了。他却不急进门,转身拨开车帘,在里面单手半拖半抱出一个身量瘦削、浑身用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宅中下人早就备好了木轮车。那人安置在木轮车上。隔壁正在洗衣服的小丫头回头见着他,脆生生唤了一声:“陈大哥,前几日你不在家,官府拿着缉捕文书上门让咱们认人,我给你留了一份,你记得瞧一眼……现在世道不太平,你常年出门做生意,凡事记得多长个心眼。”正是隐姓埋名在此的陈宝愈。那丫头倒是不怕他。陈宝愈闻言一笑,脸上阴鸷一扫而空,说:“晓得了,你也小心,夜间记得锁好门窗。”木轮车上的人侧头往那姑娘的方向转了一下,那姑娘也注意到了他,好奇地打量,可惜他的兜帽宽大遮了大半张脸,他们谁也没看清谁。两个身强体壮的下人分两侧一抬,轻轻巧巧将其抬进了门槛。陈宝愈跟在后面进门,宅中的管家陪在他身边,从怀中掏出了那份缉捕文书,道:“爷,隔壁清丫头给您的。”陈宝愈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笑了,指着画像,问:“老陈啊,你可识得此人?”老管家大惊失色:“爷您别开玩笑,奴一个市井贱民,哪能识得如此罪不胜诛之人?”陈宝愈脚下不紧不慢踱着步子往前走,又问道:“假如现在此人正在你面前,你可能认出来?”老管家言:“那自然是……”他想实话实话,但陈宝愈轻描淡写的一眼扫过来,老管家只觉口中的舌头转了筋,疼得一抽一抽,当即改口:“那自然是听凭爷的意思,奴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自己家中的几个儿子都时常弄混,哪能分辨的了这个。”青石板的砖缝中青苔修剪得整齐可爱。一路安静,斗篷下的人开口:“听说银花照夜楼有十三个分堂,扎根于十三州内,深居浅出,从不张扬,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们的分堂设在这种民居里,素日进入与寻常百姓无异,难怪我查不到踪迹。”斗篷的帽子掀下来,里面露出一张与缉捕文书上一模一样的脸。老管家恨不能自戳双目,一双眼规规矩矩盯着鞋面。陈宝愈走在木轮车的左侧:“查我费了不少心力吧,何必呢?依着你我的情分,你只消支人说一声,我请你上门做客。”谢慈目不斜视,哂笑一下:“你们家规矩进门先断腿,还是算了。”陈宝愈不急不缓道:“断了倒不至于,谢兄自己下的手,定然留足了分寸,既然道了徽州,便安心在小弟院中养个月,医药吃住都不会亏待你。”徽州园子依山傍水,移步异景。谢慈双手交叉放于腿上:“你是希望这个月,我不要出现在朝堂上?”陈宝愈说:“这次的主顾不仅花钱买你的命,还明说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你从苏府里抢走的那东西。”谢慈实在忍不住嘲讽:“你们银花照夜楼不是只做人命买卖?什么时候呢能做得起如此精细的活儿了?”陈宝愈:“我听明白了,你是笑话我们都是没脑子的粗人莽汉。”谢慈:“这是你自己说的。”陈宝愈:“你猜的没错,银花照夜楼只接人命生意,你这一桩活,是我自己私下接的。”谢慈了然:“到底还是你的私心。”到了陈宝愈早已准备好的客房门前。陈宝愈亲手替他打开门:“请。”谢慈被推进门内,才发觉此间屋子,门窗都已在外面用铁板封住了,不透风,不透光。陈宝愈只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两扇门关闭的时候,将唯一的光也挤了出去。谢慈自己推着木轮车,转身看着那光消失在眼前,门外传来了上锁的声音。陈宝愈是陈王案漏网的一条鱼,他虽然身已不在朝廷,但他心还没死。谢慈几乎断定他不怀好意,不知暗中在谋划什么。此人心狠手辣,亲爹都能卖,心思难测。谢慈打着静观其变的主意,安然自得地在屋子中被锁了三天。这三天中,果然如陈宝愈所说,医药吃住不愁。他扎进膝盖中的两刀虽狠,却自有分寸,伤筋而已,不至于动骨。第三日。谢慈用完了晚膳,碗筷摆在门口,等人收走。陈宝愈亲自来了:“你倒还真坐得住。”谢慈正用着茶,任由陈宝愈推着他的木轮椅,到门外廊下,似是邀他共赏落日。时候选的好,谢慈的眼睛在黑暗中闷久了,陡然见如此温和的霞光,也不觉十分难受。他腿上搭着厚实的斗篷,对陈宝愈说:“从燕京道徽州,单路上就走了七八日,进了你的宅子,又平白耽搁三日。才不过一旬而已,我以为,你还能再多沉得住气一些。”陈宝愈在栏杆下坐了,单手撑着膝盖,从他的宽袍大袖中摸出了两只精致玲珑的酒坛。他虚心道:“这场拉锯,是我输了……你怎么就笃定你一定能拿捏得住我?能说说吧?”谢慈此人的心上仿佛装了一个滤口,他不是一个愿意在乱麻中纠缠的人,能值得他深思熟虑反复筹谋的事情并不多。这十几日的时间里,他只琢磨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日皇上不冒冒失失的从宫里跑出来,撞到你面前,你我现在又是什么光景。”陈宝愈:“想那些未曾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当然有。”谢慈笑道:“因为那是本应该发生的事情——假如那日皇上不曾出宫,占尽先机的人就是我,结局就是你入我的局。那么,现在你我应该在燕京,在谢府里,我当主,你是客。”陈宝愈微笑着挥了挥手:“那又怎样呢?”“其实,你入京带的人并不多,那日在船上,我们也算是互探了根底。你通过护城颍河狼狈脱身逃出燕京城,让我确定,你虽有办法混进城,却并未谋划出城的路线。为什么?”谢慈帮他回答:“因为你明白你走不了!”至于第二件事——“你接了姚氏下的单子,既不取我的命,也不要我手里的东西。你说你是私下接的活,一切出于你的私心,我相信是真的。你的私心就是,见我。就这一点而言,无论是你落进我手里,还是我落进你手里,在你看来都是一样的。”陈宝愈闭上眼睛。谢慈听到他的叹息声散尽了风中。陈宝愈起了一坛酒,醇厚酒香四溢。谢慈用鼻尖轻轻一嗅:“罗浮春啊……”陈宝愈将酒双手送至谢慈的手中:“我听说八年前,谢大人高中探花时,曾在燕京聚仙楼一掷千金,只为这一口罗浮春,想必是十分喜爱。我特意寻来向谢大人赔罪,请您笑纳。”谢慈接了酒,冰凉的手指贴在陶罐上,感受到一阵暖意,竟还是提前温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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