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此刻只想给她擦拭伤口上药,但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只能坚定地点点头:“只要?你?愿意?!”“太好了,你?真的太好了!”她大喜,扑上来抱住我,在?我耳边小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后悔,从黄学远纵容爱妾害死我弟,令我母亲伤心而亡,我就没有一天不想报复他!如果你?没出现,我都准备加入清茶门……”我倒吸一口冷气,“姑奶奶,你?太狠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她哀怨道,“可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把他这个二品大员拉下马。”那确实不太容易,连雍亲王都做不到?……“跟着你?,既能活得自?由?自?在?,不必嫁给他选的纨绔,还?能气死他,简直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儿!”我拍拍她的肩膀:“那我们以后,相互扶持,相互成全!”“好!”她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我携她一转身?,后面一排哀怨的脸。晓玲,靳驰,还?有‘探花郎’,仿佛在?说:负心汉,你?真花心!因为黄招娣身份特殊,当晚,我?谢绝了所有邀约,就在驿馆内为他们庆功。说是庆功,更像是书友会,席上只有我、晓玲和三甲选手。第一名靳驰,二十六岁,原是士绅子弟,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只剩孤苦一人,平日?就在文化街写故事,卖话本,生意?不好的时候也去富绅家里打短工。第二名黄招娣,二十一岁,是巡抚黄学远的嫡次女,虽然身份尊贵,但从小就不讨父亲喜欢,三番五次拒婚,成?了家里的老大难,曾经差点削发出家,被黄学远打了个半死。第三名江克秋,年纪稍大,虚岁有三十了,从小就是孤儿,当过道?士,读过书,做过厨子和马夫,亦曾挑着货担沿街叫卖,在丧葬队里吹笙,还?给寡妇当过干儿子,人生经历极其丰富。在这三个人里,他的文笔最差,格局最小,全篇只谈风月,短短一万字,擦边一两?千,但他太会把握节奏、调动?情绪了,男女主人公?前期的拉扯,让人看得抓心挠肝,后?期的亲密让人面红耳赤,甚至尾椎骨都?发麻。而且他非常巧妙地模糊了两?个人的背景,把一个西?洋故事,融入传统文化中,写出了纯正中国味儿——一下子把受众底限下探了很多。要创刊,我?不仅需要靳驰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和黄招娣这样深谙官场规则的二代,还?需要一个能抓住底层老百姓精神需求的人才。无疑,他是这方面的翘楚。但他在我?们面前很不自信。论相?貌,粗鄙中带着点猥琐,和靳驰站在一起?,就是个反面对照组。论出身,无名无产,连姓甚名谁都?是自己改了十八改的——尽管我?表示不在意?,他还?是再三起?誓要把克秋改成?旺秋……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能为我?做什么,担心自己抓不住这次机会。我?关上门,和他们说了说自己的设想:“我?要办大清周报。”他们对报纸没有什么概念,所以这一次,我?详细描绘了一下自己理想中的官媒。“邸报的主要作用?是让朝臣知道?皇上的御旨、朝廷的动?向,但不是皇上的耳目。官媒既要服务于朝廷,又要服务于百姓。它应该包含利国利民的政策,让百姓晓得皇上爱民之心、朝廷推政的意?图,防止下面官员曲解中枢意?图,篡政欺民,导致民愤民怨;应该树立好官好民形象,大力推广他们的事迹,让官民效仿;要反应民生疾苦,让上位者看到真实的社会现状,听到老百姓的心声;还?要丰富老百姓的精神生活,从文娱方面引导社会价值观的进步……”我?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一张报纸,按照现代官媒的模式,划分了不同板块,逐一介绍功能。他们听得很认真,只是眼神有些迷茫。听完沉思良久才开始讨论,最后?提出两?点问题。一是因为纸媒太贵,普及到中下层群众的可能性不大;二是,朝廷不允许士大夫妄论朝政,更别提普通百姓。“刊印虽贵,但我?们可以引进广告商,还?可以定制版面拉赞助,再者只要内容有足够的吸引力,销量就能带动?收入,支撑后?续发行?。至于朝廷严禁论政,这要看我?们对舆论的操控能力是否有助于巩固皇权。只要符合这个大前提,很多困难都?会迎刃而解。所以,对你们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事儿,就是学会歌功颂德,用?最浅俗的方式,把皇上‘塑造’成?千古一帝。”靳驰皱眉道?:“可他并不……”“嘘!”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严肃道?:“记住你的身份,以后?你是大清周报的大主编之一,是带领国民凝心聚力的先驱。当前朝廷面临很多反清分子,导致海禁不开贸易终止,凭白多养很多兵,以及不敢大动?干戈改变积弊等等。人心不齐,是一个国家最致命的威胁。在皇权统治下,批判君主毫无益处。这些事儿,留着言官去做,我?们只需要鞭笞言官即可。”江克秋一脸崇拜地看着我?:“没想到大人年纪轻轻,有如此智谋见识,一句话令我?等醍醐灌顶!”说罢自斟一杯,仰头干掉,“请允许我?敬大人一杯!”靳驰也低下头,但还?有几分犹疑,“怎么才能一边歌功颂德,一边抨击奸臣、揭开民不聊生的真相??”“那就是你们要思考的问题了。”我?逐个扫过他们,笑道?:“你们不会以为,跟着我?很轻松吧?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们,跟着我?,一定能名利双收。但,我?这里没有金饭碗,干不好的,一定会被淘汰。”黄招娣斗志昂扬:“我?一定会做的比你要求得更好!”江克秋谦卑道?:“拼尽全力,暂占虚位,若辜负大人,一定让贤。”靳驰则道?:“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但我?……我?就是个书呆子,你说的这些海禁、养兵、更改积弊,我?只在书上读过,没有切实的体验,写出来的东西?必定空洞。我?想先跟着你历练,涨涨见识。”其他两?人立即附和:我?们也是!能跟着巡视团一路南下,的确历练的好机会。可巡视名单是内阁拟定的,便是雍亲王都?未必有权加人,更何况是我?。“我?请示过雍亲王再给你们答复。”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足以令他们欢呼雀跃。谈完正事,我?们又说起?了这次征文题目,继而扩展到古今中外的文学巨著。我?们年龄跨度不大,志趣相?投,以文相?交,谈天说地,畅快至极。正聊得热火朝天,驿馆主事亲自送进来两?个菜放在我?跟前,一个鲜卤豆腐配韭菜花,一个水煮蚕豆。弯腰嘱咐我?:“大人,你肠胃不舒,要少食油腻。”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酒,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青花瓷酒壶放在我?跟前,劝谏道?:“高粱酒烧肠,不宜女宾。这是绍兴黄酒,温和暖胃舒筋活络,大人可少饮些。”这一桌菜原是他自己张罗的,按照吃‘状元席’的标准,道?道?都?是硬菜。酒也是他自作主张上的——山东盛行?酒文化,自西?周时期就有喝‘才子酒’的传统,每次科举放榜,当地官员都?要为本地高中的进士举子设宴庆功,喝得就是这劲辣窜鼻的高粱酒。怎么吃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菜色偏腻酒过烧?我?抬头朝窗外看去,只见雍亲王正在院中负手而立,面带微笑对我?微微一点头。耳边吵吵嚷嚷的声音好像凭空消失了,我?的世界只剩下这一扇窗,窗外半盏月,月下一个他。曾经因为男女同席,我?被十四当众羞辱,和我?同席的人,也都?被打击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