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这一驻足,就有人一边吃着大饼一边过来了,跟他道:“老先生头一回来吧?”陈剑儒客气的道:“是。”那人迅速进入正题:“你可知这壶,为何竟能悬在空中?”陈剑儒道:“正要请教。”那人于是精神一振,吧啦吧啦一通说,陈剑儒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陈剑儒自觉得很客气了,但他是那种阁老的居高临下礼贤下士,在对方看来,就很有架子。而且反应如此平淡,那人的八卦就讲的很没劲头,点了点头就要走。陈剑儒问他:“老丈,这财神城,当真是庆王爷一年建成的?”“对啊!”那人也姓贺,一听这个话题,大饼都不吃了,叉着腰就跟吵架一样道,“我就是本村儿的人!我们竹林村的人,都是亲眼看着,一天天建起来的!真的是一天一个样儿!庆王爷走的时候,这一条街……”他的手来回一比:“就这一条主街,已经差不多全建完了,光剩下招牌什么的还没挂……那边的两条副街,也都画好了图,匠人们只需要依着葫芦画瓢就行了!可惜可惜啊,要是庆王爷自己建,那副街肯定更好更更好,可是她只画了个大概,看着就远不如主街好!”陈剑儒道:“既都画好了图,谁建还不是一样的?”那人道:“一听你就是个门外汉,这能一样吗?庆王爷可是财神爷!心思多巧妙?外人的心思连个指甲壳都比不上!你看这儿,这香料坊,是不是特有呐味儿?因为王爷说了,要‘先闻其香再见其室’!要‘犹抱琵琶半遮面’!联楼天桥,也都是巧心思,要曲径通幽、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显然不是振振有词陈剑儒上茶楼的,大多都是文人,武人通常很少上这种地方来,专为喝茶的。要是没有贺老丈那一通侃,他可能会以为是巧合,但因为老丈说了,他就难免要想……这些,难道都是算好了的?连窗外望出去的风景,下一步你要做什么,都算到了,确实不愧是财神爷。陈剑儒也没心思多待,喝了两杯茶,就下了楼。他也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偏偏不要去书楼和亭子,而是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街尽头,却隐约听到了琅琅的读书声。陈剑儒脚下一转,走了过去,就见不远处遍植新竹,新竹中,掩映着一所唐家学堂。陈剑儒在外头听了听,这会儿念的是千字文,字正腔圆,一遍之后,便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徐徐的讲解,居然颇为精到。陈剑儒不由暗暗点头,心说不想乡间竟也有如此良师。但一想又悟了,这一处,本就与旁处不同,就算什么也没有,也得先有个启蒙的良师才是。他正想走,却见院墙下头,坐着一个孩子,正拿着树枝在地上写着字。陈剑儒于是走过去问:“你为何不进去,可是无钱交束脩?”那孩子抬头看了看他,道:“不是。”陈剑儒也发现他衣裳并不算差,更加奇怪了,“那为何不去?瞧你也有向学之心,又不是出不起银钱……”那孩子站起来就走了。忽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老丈,你也说了,他有向学之心,又出的起束脩,不进来自然有不进来的道理,又为何定要当面问他?岂不叫他难堪?”陈剑儒这才看到,不远处还有一伙小娘子,可能是图光线好,都在竹林中坐着,应该是在学刺绣。陈剑儒便道:“那不知是何缘由?可是得罪了庆王爷?”那女子就是谢怀瑾的夫人,她本来似乎是不想说的,听他说了后一句,才盯了他一眼,道:“因为他的父母,曾经在庆王爷的食坊做工,却偷偷将配方卖给了外人……故庆王爷不许他们再入食坊,但却并未不许他的儿子入学堂,只是食坊后代入学堂是不收束脩的,旁人要交束脩。他们自觉羞愧,不愿入学堂。”陈剑儒恍然。从这一点上来看,唐时锦倒确实大度。毕竟方子对一个食坊来说,确实是极其重要的。陈剑儒也没多问,拱了拱手就走了,再回到街道时,他觉得腹中饥饿,才恍然发现,他本来是想去五绝山庄的,如今居然不知不觉,耽误到了近午!实在失礼!陈剑儒便快走几步,上了五绝山庄,也来不及观赏桃成蹊画的画,就上前递了帖子。归开甫不一会儿就迎了出来。陈剑儒拱手道:“本官贪看景致,竟是误了时辰,失礼失礼。”归开甫微笑道:“陈大人言重了,初来此处之人,十个倒有八个是如此,归某已经习惯了。”两人拱手互相寒暄过,归开甫就把他迎了进去。两人都是饱读诗书,倒是相谈甚欢,而且出乎陈剑儒意料的是,归开甫一字也没提过唐时锦,对他的做法,也没有评价过半个字,更没有劝过他半句。在五绝山庄用过午饭,陈剑儒便辞了出去。他的弟子方拂晓如今也渐渐年长,已经在此娶妻成亲,一直在旁陪着,忍不住问:“师父,你为什么不骂……咳,劝劝他?”归开甫呵笑道:“都城这么多人,有的是新朋旧友,难道相爷没劝?旁人没劝?我与他不过初识,又何必费这样的口舌!这种固执之人,劝是无用的,他兴许还觉得烦,得让他自己慢慢醒悟才行……这诺大的财神城摆在这儿,要叫他醒悟,又有何难!”而陈剑儒退出来,面色却有些不好。他如今虽然是贬谪了,但怎么说也曾经是堂堂阁老,到了这儿……归开甫居然像对普通人一样,只简单招待,叫徒弟陪同,居然一点要召集庄子里文人的意思也没有?也完全没有为他办个接风宴之意??这份不快,说不得,徒然显得小气,可是却梗的他心里难受,连风景都无心欣赏了。若是归开甫知道他这个想法,必定要晒笑一声。五绝山庄,唐时锦亲手建造,“帝师”所在,地位超然,以文会友……他哪怕是阁老,哪怕饱读诗书,却从来文名不显,从未有过传世的好文章,要不是身为官员,连住进庄子的资格都没有,他又为何要召集诸人?又为何要为他接风?所以,陈剑儒虽不自知,其实骨子里,着实是一个傲慢的人。他急匆匆回了县衙,倒也没忘了正事儿,立刻吩咐人去把石碑搬回来。有他的长随带着,下头人倒也没有阳奉阴违,立刻就去了,然后空着手回来,禀道:“老爷,奴才们去搬的时候,有人说是皇上的人,过来阻止,说这个碑是皇上当年亲手立的,妄动者大不敬。”陈剑儒愕然:“可是这上头颇多不敬之语,本官正是为了皇上啊!”长随道:“是,是,奴才也是这么说的,但是那人说道,这碑是什么样的,皇上本就亲眼看到过,皇上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就是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