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着凉棚还有一个朴素些的雨布棚子,里面几个人正在架锅烧水,准备做饭。简行严和甘小栗悄悄从边上走过去的时候,甘小栗一眼认出当中一个人是乔治市最好的中餐馆“外天楼”的杨掌柜。这位杨掌柜在天外楼打工了二十年,在前后两位老板手底下都工作过,如今已五十有余,到了眼看就要荣休的年纪。
“他怎么在这里?”简行严留洋前他们一家都是外天楼的常客,即使回槟榔屿之后也经常在这家酒楼吃饭,于是走上前去笑盈盈地对掌柜说:“杨伯,别来无恙啊?”
杨掌柜见了来人,放下手里的活儿愁眉苦脸地说到:“哎,简少爷啊,什么恙不恙的,可别提了。”
“怎么了?”
“为了这些人——”他指了指凉棚道,“酒楼今天只能歇业一天。”
简行严明知故问到:“咦,你们酒楼现在也革新了服务意识,开始承接上门做饭的生意吗?”
杨掌柜两手一摊,嘴巴抿的紧紧的,怎么讨好日本人、怎么制定生意策略那可不是他的事。
外天楼现在的老板是上一任老板的儿子,父子俩皆出生在福建,自然是章亭会馆的成员。简行严心中了然,章亭会馆早已不是铁板一块,里头还挺直脊梁骨的中国人怕是不多,他又想到自己的父亲,身为会馆主席的简旌照样也和日本人做着走私贩私的勾当,这破会馆真是从上面就烂了。
也就是搭个话的功夫,没想到东乡从凉棚走了出来,正好撞见他们和杨掌柜站在一起。东乡喝了点酒,满面通红,步态也有些蹒跚,他故意清了清嗓子,一只手摸了摸嘴唇上方的胡须,大声说到:“这不是简家的两位少爷吗?”说到“两位”的时候,他故意加重了语调,拿眼睛狠狠剜了甘小栗一眼。
甘小栗一向仇视日本人,又因会馆人质挟制事件尤其痛恨东乡,被看得脖颈发麻,可他又没胆子过去单挑,更加往简行严身后一钻。
简行严心说,我老爸跟这人关系阴晴不定的复杂着呢我也不想上前应付啊。只不过此时他已经被甘小栗推出去半个身位,不答话是不行了。
“我当是谁在山顶纳凉,原来是东乡先生——和他的朋友们。”
“升旗山这一带果然是郊游的好去处,我听说以前你们这些中国人也经常过来,山下还有你们的极乐寺,里头还有光绪帝亲笔题的匾额,啊说到匾额,寺中是不是还有一块康有为先生题的‘勿忘救国’,这位先生的事迹我读过,他在变法失败之后逃到了日本领馆,受了我国不少的帮忙呢。”
“是嘛可是这事我不清楚。”简行严干巴巴地说到。
东乡随即报以大笑,说:“看看,看看,这就是你们的年轻一代,看来你的国家还真是气晕衰微。我从商以前在大学里面当了几天老师,教过不少中国留学生,当中很多人就是你这样子,该说是麻木还是无知呢?不过你们认识的张靖苏是个例外,他——”东乡喝了酒,说起话来没个完,他本想多说几段关于张靖苏的事,视线又转到了甘小栗身上,便临时改了口:“他有个关系特别要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学生之一,跟这位栗少爷容貌有几分相似,不知这当中是有因缘呢还是仅仅是巧合?”
“巧合。”简行严冷冷地代答,东乡之前的话虽然叫他动怒,说到这部分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本能的对张靖苏那个和甘小栗模样相似的朋友产生了一丝好奇。
“啧啧,”东乡砸砸嘴,“巧合就好,是巧合你们就不必为那孩子感到悲伤。”
“怎么了?”
“那孩子死了,他的事大学里头传的是沸沸扬扬。我还记得那是个特别心高气傲的小家伙,来留学的时候家里还是末代贵族,后来似乎是落魄了,他身体又不好。”
“所以是病死的?”
“是被人欺负了,可能自己想不开吧。”东乡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令人反胃的笑意,他的话中明显带着下三路的暗示,“当时张靖苏已经回了国,所以根本不知道他这位朋友后来的遭遇,没钱吃饭,没钱看病,脾气差、模样好,就落到坏人手里了。”